沈恪代為摔盆一事很快傳遍京城，當晚他就從簡陋破舊的弄雪軒搬到了東院的臨川閣。

臨川閣與照霞院僅有數十步之遙，穿過幾個抄手遊廊就到了。

府中風向也立馬變得不同，原先欺負過沈恪的小厮婆子們每日活的提心吊膽，生怕他會秋後算賬。

可沈恪卻還是一如往昔，對誰都笑臉相迎。舉止溫和，進退有度，短短幾日就博得衆人的好感。

崔令儀聽猶春說完這些，面上看不出什麼喜怒，但心底的擔憂又加重兩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而她的近憂就是捏在沈恪手中那要命的把柄。

頭懸利劍的感覺，如同清醒的看着自己身中慢性毒藥，你永遠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會毒發，隻能時時刻刻煎熬着。

她起身準備出門，今日莊子上送來新鮮的瓜果蔬菜。其中負責此事的婆子賀福家的，乃是在莊子上照顧沈恪的仆人，她想或許可以從賀福家的嘴裡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然而崔令儀才起身，目光忽然瞥見猶春頭上的珊瑚簪子，第一眼瞧覺得十分眼熟。

仔細想了想便想了起來，那是行香送給她的十五歲歲生辰賀禮。

溪月發覺她的異樣，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臉色一沉，道：“猶春，你還不快把你頭上的簪子取下來！行香背主，犯下大錯。要不是因為她，奶奶怎麼會落得今日這般？你竟還敢帶着她送的簪子出現在奶奶面前？”

猶春臉色煞白，慌忙将珊瑚簪子拔下袖中，看向崔令儀的目光忐忑不安，如同犯了錯的小孩子。

“奶奶，我不是故意的。今早起來實在太困，我看錯了簪子，這才誤戴在頭上。”

行香和猶春溪月一樣，原本也是她母親親自為她挑選的婢女之一。行香心細，故而專門負責管理她的衣物。一年多前，因為小衣之事觸而亡。

斯人已逝，崔令儀還不至于因為一樁小事而打動肝火。擺手示意她們都不要再說了，眼下找賀福家的要緊。

見她先出去，溪月也沒氣的戳了下猶春的額頭，罵道：“你說說你，這個玩意兒不早早扔了，還留着作甚？”

猶春自知做錯了事，沒敢還嘴。緊緊捏着那隻珊瑚簪，一動不動。

溪月歎息，“罷了，快走吧！”

一行人繞階緣屋，至下人們休息的後罩房。可到了之後，跟賀福家同行的婆子卻告訴她們，賀福家的午後便出去了，一直還沒回來。

猶春皺眉，“奶奶，可讓派人去尋？”

崔令儀搖頭道：“不用了。”

賀福家的每年隻來府上一兩次，對伯爵府的地形不熟悉。府中規矩越多，她竟然不敢亂走，應該還在這附近。

果不其然，沿着石子鋪成的甬道行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崔令儀遠遠看出翠竹林中有個人影，看穿着打扮，大抵就是賀福家的。

隻是......她來這裡做什麼？

午後困意正濃，園子裡沒什麼人走動。四周唯有黃鹂鳥，叽叽喳喳的叫個不停。此處僻靜更不會有人來，難道......

崔令儀眉頭微蹙，擡步靠近那了些。随着前面視野逐漸開闊，她發現翠竹深處竟還有一個人。

那人身穿蝦青色暗紋杭綢直裰，腰間系一塊白玉，嘴邊噙着淡淡笑意，赫然是沈恪！

與前幾日不同，眼前的沈恪完全換了一個人，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樣。

崔令儀心裡咯噔的一下，忙拉住猶春和溪月躲在一旁的假山後，悄悄觀察那邊的動靜。

賀福家的身穿褐色對襟窄袖短衫，下配墨綠粗布馬面裙。笑起來臉上的肥肉堆積在一處，眸中精光閃動，“許久不見，不知二爺近來可好？”

沈恪扯動嘴角笑了笑，聲音一貫的溫和，“托媽媽的福，一切都好。”

“當初在莊子裡我就看出二爺絕非池中之物，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說罷，賀福家的伸手撈起沈恪的一截衣袖，在手裡細細摩挲，“這麼好的料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呐。”

崔令儀眉頭緊皺，心底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這兩人好像有些不對勁。可具體是哪不對，她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

沈恪眸如墨，低頭瞥了眼她的動作。不動聲色地将衣服扯了回來，溫聲道：“媽媽托人叫我來此想必是有事，你不妨直說。再有半個時辰，鋪中前送綢緞的下人會路過此地，下人們嘴雜，說什麼的都有，還是免生事端為宜。”

賀福家的暗自冷哼一聲，心道這才翻身多久就忘了從前趴在她面前搖尾乞憐的樣子？竟還學會同她擺主子的譜了。

她壓下不快，殷切的笑道：“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你也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好賭。上月被人诓去如意賭坊，竟輸了上百兩銀子。如今要債的人催上門來，我也是沒辦法，隻得向二爺您求助。二爺如今身份不同了，不知可否先賞我幾個錢将他們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