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親自主持施粥,但其實真正需要崔令儀出馬的地方并不多。
法華寺每到初一十五都會有類似的善舉,往常也時有達官貴人來開設粥棚,所以做起來可謂是輕車熟路,隻需銀子給夠即可。
崔令儀難得清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來後用了些齋飯便叫猶春把藤椅搬到院中,一邊曬着太陽,一邊看她帶來的話本子。
遠處鐘聲遙遙,閑雲潭影,頗是悠閑自在。
這冊話本子講的是書生和狐妖的故事,老生常談,不過結局倒還算有些意思,因為狐妖最後把書生給殺了。
她正看到最後一段精彩之處,忽聽茜濃說有人求見。
崔令儀頗為奇怪,心想誰會特意跑到山裡來見她?
換了件衣服,她帶上猶春來到約好的半山亭。遠遠便看到亭中有一個年輕公子負手而立,身姿挺拔,清俊儒雅,綠竹猗猗,水木明瑟。
崔令儀立即紅了眼,胸腔裡泛起一股濃烈的酸澀之氣。
她忙擡起頭看着天空,将這洶湧的淚意憋了回去。然後揉了把臉,确保自己看不出什麼異常後才快步上前,笑道:“大哥,你怎麼來了?”
崔珏回眸,見到她後好看的眉眼頓時皺在一起,“你怎麼瘦成這樣了?可是在沈家過的不好?”
崔令儀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道:“沒有啊,還和以前一樣。可能是這幾日胃口不好,看着瘦了些。”
崔珏知道她這是不願意說,低低的歎了口氣。拿起石桌上的竹雕大漆描金食盒遞給她,道:“知道你喜歡吃徐記的糕點,所以我特意去買了些帶來。”
“多謝大哥!”
崔令儀眉眼彎彎,歡喜接過。打開食盒一看,裡面全都是她愛吃的。
她捧着食盒倚坐在美人靠上,整個人放松下來。也不拘什麼規矩禮儀,拿起一塊茯苓膏便放入嘴中。
茯苓膏的香氣立即在唇舌間彌漫開來,她眯起眼,滿臉享受。
徐記的糕點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當心叫人看到你這沒規矩的樣子。”
話雖這樣說,但崔珏随手給她倒了盞茶,怕她噎着。
“怕什麼?反正又沒有外人。”
崔令儀吃的高興,滿不在乎,“對了哥,你還沒說你怎麼來了?”
“你還有臉問?”
崔珏沉下臉,看着她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知道給家裡傳過話,我竟還是從别人口中才知道你遇險之事!”
崔令儀心虛,壓根不敢看他,幹笑道:“我這不是怕你和爹娘擔心嗎?”
“你什麼都不說,爹娘隻會更擔心。”
崔令儀一頓,忽然覺得糕點有些難以下咽,攥在手裡反複摩挲,酸意又湧了上來。忙将頭埋在胸口,不敢讓他看出異樣。
崔珏原本準備了一籮筐話,想好好教訓她一頓。可一見她這個模樣,心頓時軟了下來,歎息道:“馬車是怎麼回事?”
崔令儀抽了抽鼻子,“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走到半路馬忽然就受驚了。幸好我福大命大,這才撿回一條命。”
确實是命大,要不是摔在草叢裡,泥土松軟緩沖了些力道,她隻怕當場就會被摔死。
崔珏自方才起便一直在觀察,發現她确實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提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到實處。在來的路上,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萬幸無恙!
“那隻蝴蝶又是怎麼回事?當真如你所說是沈緒所化?”
“當然是真的!”
崔令儀表情有些發虛,手指不停在食盒裡挑揀。她可以面不改色的對主持說謊,可對自家大哥卻是做不到。從小到大她每次說謊都會被發現,天性使然。
想着,她眨了眨清澈的水眸,半嗔半嬌道:“大哥,你好不容易來看我,怎麼老問這些?也不關心我有沒有受傷。”
“休要岔開話題,我還不了解你?”
崔珏一眼就看穿了自家妹妹的那點小伎倆,不為所動的撇了她一眼,“老實交代!為何要編出蝴蝶引路之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隐情?”
崔令儀悻悻,别看自家大哥平日裡一副溫文儒雅的書生模樣。但若真動起怒來,十個她也招架不住。
隻得道:“我剛嫁入沈家才一年夫君就死了,婆母對我早已心生不滿。我怕她拿此事做筏子,這才想出這個主意。”
崔珏聞言,面含隐怒。都逼着她用這種法子自保了,可見她那婆母對她的成見有多深!
想當初沈家這門親事自己是百般不看好的,沈緒外強中幹不堪托付,她卻執意要嫁,眼光委實不好。
“等這三日一過,你就搬回家來。”
崔令儀一愣,道:“那怎麼能行?我已經出嫁,如今又是孀居之身,怎可住在娘家?縱使爹娘不在意,旁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把我淹死。”
“你管旁人作甚?”
崔珏沒好氣的敲了下她的額頭,道:“爹娘的意思是讓你在家裡住幾年,等過了孝期再另選一門親事。也不求對方是什麼高門大戶,隻要對你好就行。”
照他的意思,崔令儀縱使這輩子不再嫁人也沒關系,崔家還養得起一個女兒。
崔令儀喉間一緊,如同被鈍刀絞過,艱澀道:“多謝大哥,但我不能回去。”她的把柄還捏在沈恪手裡,怎可拖崔家淌這趟渾水?”
崔珏皺眉,頗是不解,“你不回去難道還真打算給沈緒守一輩子寡?”
“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此事便聽我的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崔令儀苦笑,但目光卻是異常的堅定。
崔珏心中感慨萬千,忽然覺得自家妹妹和以前不同了。沉默良久,終是妥協,“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同我們說,你是我妹妹,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嗯,我知道!”
她的聲音很輕,心頭暖洋洋的,臉上堆滿了笑,“謝謝大哥。”
崔珏沒有再次久留,當天下午便回去了。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短短幾日,倏忽而過。從法華寺回到沈家已近傍晚,崔令儀的馬車自西角門而入,停在院中後王叔便退下了。
她在猶春的攙扶下換了青布軟轎,由四個粗壯的仆婦擡着直至垂花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