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季漫長,豐沛的雨水落在地上久久都難以化作水汽,陽光被厚重的烏雲遮擋,空氣潮得仿佛能夠結出水珠。地上的土地混了水汽,一層又一層的潤下去,堅實的土地變成了厚厚的泥漿,軟得難以落腳。
普通将士的布裹腿踩在地上,很快就吸上來泥水,黏在小腿上沉重到難以邁開步子,好不容易用體溫蒸幹了水分,那些粗糙的沙礫和黃泥讓皮膚幹裂成一塊又一塊的鱗片。
戰事沒完沒了,日日都有人死去,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提心吊膽活着,任誰也受不了這樣的壓力。
“主帥到底好沒好啊,這仗誰帶着打、能不能打給個準數啊,老子還要回老家娶婆娘呐!”
“好什麼好,聽說是吃飯的時候吃到了勞什子棕色殼的大蟲子,給拉虛脫了哈哈哈哈。什麼将軍,吃個蟲子就病倒了,我看他是個娘們,欸老錢你要娶婆娘不然娶那大将軍哈哈哈哈哈。”
“你閉嘴吧,别惡心老子,呸這什麼破餅,還混了沙子。”
“天天就是這癱不拉叽的餅子,一股黴味,老杜都鬧了三天肚子了,依我看,這仗沒得打。”說話的人嘴一撇,又扯下一大口潮掉的餅:“那些個哪是将軍,就是娘們,一個個的來了就病倒,全都是草包。”
“哼,一個個的哎呦坐在帳子裡指手畫腳就成了将軍,有老子會打仗嗎!?他們拿得動刀嗎!?”更有不服的人,激動地站了起來,滿腹的牢騷恨不得把盛京的權貴都辱罵個遍:“老子就恨自己這張笨嘴,但凡會說好聽話,老子現在不也就在那京城花天酒地了。盛京什麼地啊,美人遍地...”
他壓低了聲音。
“聽說之前死的那個慕容将軍啊,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唰————
紅纓長|槍帶着一陣疾勁的風,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說話大漢的眼前一寸。
“閉嘴。”
被指着的大漢愣了一愣,下一瞬間怒氣上頭,抓起槍|杆子跳起來就要跟謝如影幹架。
“怎麼,小白臉,老子說到你相好了?”他粗着嗓子上前揪住謝如影的衣領,臉上的橫肉一顫又一顫梗着脖子挑釁道。
謝如影力氣不及,被逼退好幾步。
他神色沉下來,眼中滿是狠厲。
慕容婷豈是這種人能随意議論的?
翻手一換握法,一腳踹開抓住自己的人,紅纓|槍貼地一掃,那人一個踉跄松開了謝如影。
“好啊,死白臉,要打架是吧,老子奉陪!”說着一撸袖子就要開打。
身邊有人跑上來攔住他勸:“你省省吧,知道這是誰嗎,你把他打壞了十個你都賠不起,你要全家陪葬...”
“去你的,你才死全家,滾開!”大漢手一撂,将勸架的人甩出好幾步。
他就是知道這人是誰才更加要打。
不過是個有家世的小白臉罷了,會打仗嗎?會幹架嗎?怕是連血都沒見過。
憑什麼大将軍病了,有人就聽他的命,不過是出生在好人家罷了,能有什麼真本事,他當然一萬個不服。
再加上這破天氣,破夥食,他一肚子氣正愁沒機會揍人,這小子自己送上門來。
二人周圍圍了一圈人,湊熱鬧的勸架的看戲的,啥都有,正起着哄,突然有人大喊一聲。
“集合!集合!是朝廷運糧草來了,兄弟們有的吃了。”
看好戲比不過糧食重要,圍觀衆人一窩蜂散了,本來氣勢洶洶的彪形大漢自覺沒趣,啐了一口謝如影,自顧自走開了。
謝如影站在原地,慢慢低下了頭,一把把長槍擲在地上,神色一片晦暗。
遠處的人們為了糧草歡呼着,不斷有人跑過去,也有人過來拍他肩喊他一塊前去,他都沒有理會。
短短十幾日光景,他消瘦了許多,臉頰的肉凹陷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頹然和鋒利。
他已經經曆過幾場小戰事了,戰場和他想象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刀光劍影、鮮血屍體,下一瞬死去的可能就是碰過肩搭過手的兄弟,這比兵書上、軍報上的文字更加令人膽戰心驚。
他此刻才發覺自己的天真。
在盛京,即使沒有官職實權,他也可以仗着自己的家世身份橫着走,可這裡不一樣。
這裡信奉的是實力,是力氣,不是她那張受盛京少女歡迎的臉。謝如影自嘲地笑了,有幾分理解了楚聞笙之前說過的話,确實是他天真了,他...真的能幫到阿婷嗎?
遠處的兵卒們在歡鬧過後,人群忽然動|亂起來,好像起了很大的沖突。
謝如影沉浸在喪氣的情緒之中,沒有關注遠處的嘈雜,他低着頭沉思。
突然,地面上的積水出現了抖動,細小的波紋散開,一圈比一圈密集,一圈比一圈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