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輪子發出吱呦吱呦的聲響,聞笙的馬車跟在李辭盈的馬後,慢慢下了山。
丹瓊猶豫再三,最後還是一躍進了山寺的小院裡,靜靜的送慕容婷到後山的最深處。
聞笙的身邊隻剩下扶桑陪着,扶桑不熟悉李辭盈,看着自家小姐此次赴約,緊張地坐直了身體,聞笙看着她的模樣覺得頗為有趣,笑着讓她放松一些。
扶桑實在松快不了,聞笙也沒有強求,兀自支着腦袋想事情。
這是往望江台的路,聞笙并不陌生,她想着事情,在馬車輕微的颠簸中迷迷糊糊睡過去。
她以笙為名,其實并不真正見過笙這樣樂器,也從未見過其他樂器。
自小關在蓮華閣,後來又關在山莊裡,楚聞笙的見識實在是無可避免的短淺了一些。
所以新婚之夜,李辭盈問她的時候,她愣住了。
聞笙不認識樂器,也許李辭盈隻是為了緩和新房的氣氛,随意尋了一個話題,可婚服之下,她的手緊張地糾結在一起。
蓋頭已經掀開,聞笙偷偷擡眼看他。
一半是因為與陌生男子接觸的局促,一半又是對李辭盈模樣的驚豔。
她隻遙遙見過他一眼,那時已覺得驚為天人,如今看他一身紅色婚服,金冠高束,更是覺得此人貴不可攀。
即使他今日發病,坐在輪椅上。
他與她平視着,那一雙眼,仿佛有讓人不顧一切陷進去的能力。
聞笙更不敢說話了。
她的二姐姐楚聞箫,是盛京雙姝,是出了名的才女,是李辭盈...本來該娶的妻子,而自己沒有才學,也沒有膽魄,聞笙很怕會令他失望。
可見她不說話,李辭盈什麼也沒說,溫柔笑着摸了摸她的發頂,讓她不要怕。
王夫人懶得教她,聞笙的奶嬷嬷也早已去世,她不懂什麼是成親和圓房,更不懂什麼是為人妻子該做的事情。
那一年新婚夜,她自顧自洗漱之後,躺在李辭盈的身邊,偷看着李辭盈,心想,原來這就是成親。
而後的三年他們也一直這麼過着。
她所有的自卑、懦弱,都在這三年逐漸消散。
李辭盈為她筵請名師,教她讀書寫字;最開始的時候,他身體尚好,會親自帶着她去平樂原策馬,學習騎射。
所有人都說她愚笨不堪,心思龌龊,隻有李辭盈會說,她是埋沒的明珠,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
可好時光總是不長久,李辭盈的身體還是一日一日垮下去。
從一月隻有一兩天發病,到了一月裡一半時間都發病站不起來,到最後,他再也站不起來。
聞笙二十歲那年的除夕,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夜半醒來,枕邊無人,她驚慌起身,赤着腳在廊中狂奔。
年節裡,大家晚上都喝了些酒,仆役們也被準了假早早休息。
聞笙抱着披風尋了一圈人,最終在寝殿後的院子裡找到了李辭盈。
他坐在輪椅上,在一棵枯木下,風雪披了滿身,他的眼睫都凍成冰,可他沒有動,就靜靜坐在那裡看着月亮。
分外孤寂。
他看見她就笑了,融化了滿身的霜雪,不想讓她難過。
聞笙走上前為他披衣服,蹲在他身前,将頭枕在他腿上。她感覺到冰涼的指尖觸碰着自己的面頰,聞笙的眼淚含在雙眼中,始終沒有落下。
聽說李辭盈生病之前,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而聞笙自認識他起,他就是一個内斂沉穩,溫柔的人。
那天,她第一次後悔嫁給她。
她長成什麼模樣,不是她的錯。
李辭盈是她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根稻草,豁出一切的賭注。他也接受了她,卻害得他自己淪為笑柄,失了皇子原本能獲得的助力。
她錯了。
她也不過是看他最溫和,最可欺,他一定不會怪她,才在宮宴上兵行險招,扮作姐姐的模樣。她與自小欺淩她的人,又有什麼區别。
聞笙想,自己應該是喜歡他的,這也許就是情的滋味,所以她心疼了。
那一夜,二人吹了許久的風雪,理所當然的病了。
病好之後,她裝作若無其事,還是與從前一樣與李辭盈相處,隻是對李辭盈有關的事情更加上心了,開始像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一樣,學着打理俗務。
聞笙希望有一日,她能夠做的很好,能夠平等地站在她身旁,跟他表明自己的心迹。
可惜,她并沒能等到那一天。
四月的一個尋常午後,李辭盈說陛下召見,他要進宮。
聞笙趕忙吩咐人,替他備好馬車,備好輪椅,笑着送他出王府。她最近在自己琢磨着學雕刻,手藝不精,刻出了一個毛毛糙糙的玉狐狸給李辭盈做扇墜,走之前,她還特意把這顆珠子送他。親自為他挂上。
誰又能想到,下一次見到這顆珠子,是親衛帶着滿身的血将這半顆珠子遞給她。
白玉狐狸的花紋和縫隙裡都是幹涸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