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笙緩緩起身,扭了扭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兩柄短刀迅速綁回了小腿。
她腳尖一踢,勾起兩個黑衣人的長刀,放進手裡掂量一二。
好輕,正好趁手。
她轉臉看着包圍過來的剩下十人。
“盡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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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望江閣中的李辭盈喝了些許酒,自覺略微有些不适,便在房中靠着歇息。
逢生正在揪着掌櫃的衣領争執,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你們這酒裡究竟有些什麼,你看看我主子,這都什麼樣了!”
床榻上的李辭盈蹙着眉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手在空中抖着揮動,似乎有在說些什麼,看起來很是痛苦。
掌櫃的看出這個人大概是身份不凡的,此刻冷汗直下,不住地解釋:“那不過是些女子喝的甜酒啊,幾乎跟糖水一樣了,這位公子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你胡說!我主子再年輕些的時候,就是喝烈酒燒刀子,也不見得有醉過,你看看他,這都多久了還沒醒!”
“這位爺,小的真的冤枉啊!诶诶诶,大夫,大夫來了,快讓大夫看看!”
李辭盈喝了酒一直暈到現在,怎麼叫都叫不醒,好容易才從附近抓來個大夫。
逢生見了連忙把人提過來。
“你看看,我們家主子怎麼回事,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痛苦,怎麼都喊不醒。”
老大夫撚着胡須,摸着脈搏,沉吟道:“老大夫搖了搖頭,老夫實在是瞧不出來,先施上幾針,以待成效吧。”
說罷,便攤開銀針,過火施針。
針施下去,李辭盈總算平靜下來,睡得沉穩下來。
“聞笙……笙……”
逢生聽到他似乎在說什麼,湊近了聽,又聽不真切了。
夢中。
他又見到了她。
十八歲時,他從西北帶回了一身重傷,和太子皇兄的屍體。
西北的雪一路下到了盛京,他的父皇看見他,像瘋魔一般,抄起硯台砸傷了他的頭,問他,為什麼死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皇兄。
母親也為皇兄的死沉痛不已,罰他在皇兄靈前的雪地裡長跪。
父為君,子為臣,兄為君,弟為臣。
沒有護好皇兄,是他的過錯。
他後來才知道,父皇最恨的人,是他的同胞弟弟。先帝偏寵次子,什麼好東西都先給他,偏偏次子也比長子出衆。
父皇在弟弟的襯托之下,平平無奇,甚至是一無是處。
所以,在父皇的眼裡,将他的長子李恒,視為自己的延續。
李恒是他最寵愛的孩子,李辭盈不管多優秀,多出衆,都會讓皇帝想起那個把自己襯托進塵土的皇弟。
李辭盈跪到第三天,實在無法支撐病倒了,母後摸着他的臉,一邊哭跟他說對不住,于是李辭盈聽懂了,再也沒有治過自己的腿。
他也曾馳騁過沙場,策馬過盛京,也有意氣風發的時候,可惜十八歲就戛然而止了。
他把自己一日一日關在書房。
他憤恨過,而後變得自暴自棄,怨恨世界上的所有人,絕望過可又覺得不甘心,每日像瘋子一樣又哭又笑。
三年時間,他瘦了很多,像一根青竹。
好友說他變了,變得柔和,不再有棱角,但是李辭盈自己知道,他隻是麻木了。
披了一張人皮,在渾渾噩噩活着。
那一日,是他三年裡第一次走出王府,稱病那麼久,他都覺得陽光曬在身上是痛的。
那天早上,王府的醫士診出他中了毒,或許會有礙于性命。
可他聽了,并沒有什麼感覺。
能活一年還是兩年,對他來說好像都沒有分别了。
他去參加花宴,花宴無聊的很。男男女女都打扮着,扮成一張假面,黨同伐異,高位者審視控制着下位者。
果然,他就看見了被圍在花叢裡的聞笙。
那個女孩子,摔得滿身都是葉子,唯唯諾諾怒不敢言,等到人走了,分開了,再一個個報複回去。
她很有意思,很勇敢,不像自己。
她是他渴望的,能夠用不循規蹈矩、可以不顧一切反抗的個性。
他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他一次又一次遇見她。
于是他做了這輩子最自私的一個決定——他求父皇為他們二人賜婚。
成親的那一日,李辭盈久違地感受到了輕松和歡樂,即使驟然發病痛苦萬分,他也換上了喜服強撐着拜完了堂。
夜晚他再也站不住,隻得坐上輪椅。他伸手,想摸一摸她的手和臉,又覺得自己太過唐突冒犯。
他大她七歲,在她最單純美好的年紀裡,将她拘在自己身邊,是他對不住她。
于是他指尖輕顫,隻是摸了摸她的頭頂。
與卿相識,畢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