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鬲肅然道:“但這次,王上同意了。”
“……瘋了。”白屺低聲道。
巫箴放下算籌,站起身,“王上隻是病了。貞人與我不合多年,想必向王上進言,要以白氏族人獻給上天吧?”
“是。”膠鬲閉上眼,似乎有些不忍說出口,“貞人涅進言,大巫的長女身為主祭,頗受神明寵惠,應當将她獻給神明和先王,由白氏族人和其他巫祝配祀。”
女巫是很高規格的祭品,更不要說還是一名擔任主祭,被巫祝們交口稱贊的女巫。
貞人還說,一下子得到這麼多聰慧的侍從,神明一定會歡喜,由此收回疾病,降下甘霖,繼續護佑殷商。
“他們還真敢說啊。”白屺握緊了拳。
巫箴沒有說話。
膠鬲急道:“巫箴,王上早已不是過去的王上了,鬻子已出奔西土,你為何還留在這裡呢?明日貞人就要前來請你前去朝歌城,不如趁着今夜與鬻子一樣快些逃離吧!”
巫箴笑看向他:“膠鬲大夫不也還留在殷都?”
“這不一樣,周方伯于我有恩,我還要留在這裡為他打探消息。”膠鬲勸道,“巫箴,鬻子離開殷都後,你明知王上已病得越來越嚴重,甚至是非不分,還是接任了大巫。我知道,你不想辜負了王上過去的囑托……”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是我們過去認識的王上了,他、他病了——”膠鬲看向白屺,搖了搖頭,“阿屺你也說過吧,得了那種病的人,會性情大變,逐漸……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白屺補充道:“就好像,被别的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
“是啊,他早就不是當年和我們共謀的人了。”膠鬲握住巫箴的手臂,繼續懇切地勸道,“巫箴,快走吧,帶着阿屺他們離開殷都,留在這裡隻會白白丢了性命。我知道你還有要做的事,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
“膠鬲大夫,我确實另有籌謀,唯有留在這裡才能做到。”巫箴整理了一下擺放在書案上的星圖和演算記錄,“何況,我若帶着阿屺他們一走了之,族人們要如何逃脫?”
“父親,若王上派貞人前來,我與你同去,讓阿岄與族人們一起走吧。”白屺看向膠鬲,“膠鬲大夫,多謝你前來告知,族邑附近耳目衆多,大夫盡早也離開吧。”
“巫箴,我不明白……你們到底從天上看到了什麼呢?那一定需要你們付出性命才能做到嗎?”膠鬲搖着頭退了幾步,歎口氣,推門而去。
巫箴在書案前重又坐下,沉聲道:“阿屺,去喚你妹妹來。”
白屺沒動,請求道:“父親,讓阿岄走吧。您的計劃太冒險了,就算真能測出風向,僥幸逃脫,阿岄孤身一人,又要如何離開朝歌,又能去往何處?”
“我與鬻子曾商定,阿岄離開殷都後,會前往西土。”
“前往西土,依附于周王?”白屺上前,在巫箴身旁跪坐下來,“父親,這不妥!您也知道的,當年冊封周方伯的祭典,阿岄乃是主祭。”
身為主祭,殺幾個貴族、方伯自然都不是什麼大事,但這僅限于在殷都。一旦離開了這座熱衷于以人為祭的都城,一個滿手沾染了血腥的主祭,能有什麼好結果呢?
巫箴将蓍草推到他面前,道:“我已行蔔筮、占星,均是吉兆。你若不信,也可自行推算。”
“她是我妹妹!”白屺将滿把的蓍草掃開,密密麻麻的蓍草輕巧地掉落下去,鋪散在地上時發出細碎聲響。
白屺怒道:“我擔憂她的安危還用得着占蔔?!那不都是騙自己的!就讓她與族人一起撤離,僅僅隻是多她一人,又有何不可呢?父親常說阿岄冷漠無情,您又何嘗不是如此?!”
巫箴并沒有因為長子的失态生氣,仍心平氣和道:“阿屺,若我安排你與族人一起離開族邑呢?”
“不行。”白屺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王上要安排祭典,必定會派遣貞人前來傳話,若那時僅有父親在族邑,我不知去向,貞人會起疑心,族人那時尚未遠離殷都,恐怕會遭遇阻截。”
巫箴問道:“既如此,貞人已指明要阿岄為祭,她若不在族邑,難道便不會拖累族人?”
“可……”白屺低下頭,攥成拳的手撐在額前,他知道父親說的在理。
“去喚阿岄來。”
白屺深深吐出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