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葑看向白岄,白岄低眉,面上皆神情凝重,像是結了一層寒霜。
葞攥緊了拳,分明是夏夜,他卻覺得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冷意。
周公旦也登上觀星台,“你們在說什麼?”
在整個夏季都聚于一處的兩顆赤色星星實在令人無法忽視,可巫祝和史官們對此衆說紛纭,拿不定主意。
白岄輕聲道:“先祖留下的星圖上曾記載,赤星徘徊于大火,将不利人主。”
星辰并不青睐哪位君王,它隻是一視同仁地降下天命,誰在其位,便受其命。
“巫箴,你該回去了。明日随我返回豐鎬。”
葞訝異道:“明日?!這也太急了。”
白岄并不贊同這樣的決定,“殷都的局勢雖看似安定下來,實則暗流洶湧,我突然離開,會引起不小的風波。”
白葑也道:“是啊,阿岄近來走訪了許多族邑,拉攏族中長者,如今正當安撫人心之際,若猝然啟程返回豐鎬,不僅前功盡棄,也會令他們生出無端揣測,往後再要說動他們,恐怕難于登天。”
遊說、拉攏、牽制……與那些巫祝和貴族交鋒,耗去她不少心力。
眼看着已有不少族邑态度松動,若此時不辭而别,先前的努力就完全白費了。
“葑說得不錯,何況我還負責殷都的神事,尚未交托給旁人,這樣貿然離去,于神明面上也十分不敬。”白岄放緩了語氣,提議道,“總要花些時間處理收尾工作的,不該落人口實。周公先行返回吧,下旬的甲日之前,我會帶着巫祝們前往豐鎬。”
周公旦搖頭,“我可以等你一日去處理完那些事務,但你必須與我一同返回,不要獨自行動。”
葞不滿地嘀咕道:“為什麼?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白葑目光一轉,伸手拉住了他,“葞,我們先走吧。”
“啊?怎麼了?”
白葑随口編了個理由,“我想起巫腧要給一名病患施針,我們去幫他。”
“哦……”葞一頭霧水,被他拉着踉跄走下高台。
“他們走了。”白岄擡頭看着夜空,夜裡起了一層薄霧,映得漫天群星動搖,她輕聲問道,“王上病得很重嗎?”
“沒有人這樣說過。”
白岄收回了目光,側身看向周公旦,“可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們認為,一旦王上崩逝,我會與殷君聯合。”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直接,直接到讓人有些厭煩,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晚風拂過,無月的朔夜阒寂無聲。
良久,周公旦道:“但殷之民太過信任你,不得不防。你留在這裡,即便未必出于本意,也會被貞人他們利用。”
白岄反問:“可他們若不信我,就要相信殷君和貞人了。一旦我離開殷都,若貞人以蔔甲結果、神明之意煽動殷民,難道指望微子會出面阻止嗎?他就算不參與其中,也隻會再次回到微地避居,萬事不管。真到那時,又要怎麼辦?”
周公旦道:“你帶上殷都的巫祝離開,有三監威懾殷民,不會生變。”
“威懾?僅憑三監的兵力從來不足以威懾殷民,他們忌憚的是豐鎬,是王上。”
白岄指着遠處,“你也看到了,王城旁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族邑,王畿之外還有微地、箕地這樣的貴族封邑,即便有一部分人主動遷至豐鎬,另一部分随箕子遠走,也不過是十之一二。”
“這些族邑當時并未參與牧邑的會戰,你們連他們究竟有多少兵力都不知吧?”
自然,白岄也不知道那些族邑究竟能組織多少兵卒,但巫隰告訴過她那些族邑中大緻的情形。
“若之後真要挑起戰事,以邶、衛、鄘三地所駐的兵力根本抵擋不了多久。至少應留一人在此,一有變動,及時傳訊衛君。”白岄望向東南方向的王城,宮室樓台之内點燃着炬火,照得亮如白晝,大概又在舉行什麼熱鬧的宴飲吧,“……隻是衛君他們,與殷君走得太近了,或許也不可相信。”
“我知你與管叔有些不合,但他們身為王弟,有什麼理由反與商人親厚?”周公旦不想與她糾纏于此,“不要再說這些沒來由的話了,明日處理好事務,立即啟程。”
白岄也有些不悅,嗆聲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樣急于返回豐鎬,到底是周公的意思,還是王上的意思?你又非太史寮的長官,如今無憑無據,要我怎麼信你?”
“你——”周公旦都快氣笑了,“别這麼無理取鬧,我有什麼理由将你騙回豐鎬?”
“大家都說,周公是王上最信任的弟弟,你說的話、做的事,就是王上的意思。”白岄冷冷道,“但你未攜帶任何信物前來,我可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