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巫離雖然行事張狂了些,也不至于瘋到跑來白氏族邑劫持白氏的主祭吧?
“巫箴,你在這裡嗎?”周公旦走進屋内,便看到交織在一起的白色和赤色衣角,不由停住了腳步,“這是怎麼……”
“巫離,你做什麼?!”白葑也吃了一驚,快步上前,“快放開巫箴。”
巫離擡眼掃了一下,“真熱鬧,怎麼都來了啊?真是更有意思了。”
“巫。離。”白岄擰住她執骨笄的那隻手,“放開我。”
“哎呀,好兇,沒意思,不玩了、不玩了。”巫離在她徹底生氣之前放開了手,起身将披散的頭發向後一撩,笑道,“竟然找到這兒來了,還真是難纏。哈哈哈,别露出這種神情嘛,我隻是在跟巫箴鬧着玩哦。”
白岄起身理了理被巫離弄亂的頭發和衣衫,鬧了這麼一出,倒也不好再擺臉色了。
“周公還有什麼事嗎?夜深了,明日再說吧。葑,你去安排一下住處。至于巫離……不要叫她在族邑内亂闖,就住在我這裡吧。”
白葑欲言又止,歎了口氣,出去了。
“王上并沒有猜疑你。”周公旦放緩了語氣,低聲道,“王上病重,流言四起,召公和太史正在着手處理,不能抽身前來接你。”
“我知道,流言一旦出現,便難以完全消除。”白岄垂下眼,“現在豐鎬恐怕正流傳着……當初那個神明和商王将要降罪于周的流言吧?”
周公旦深深吐出口氣,她所料不錯,“王上問你,你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嗎?”
“……沒有。”
“留在這裡并不安全,随我回去吧。”
白岄撥了撥将滅的火芯,“正因如此,我應當留在這裡,就算真有不測,或許還能挽回一二。”
“可你要做的事,必須活着才能繼續吧?”周公旦勸道,“你是太史寮的屬官,王上和召公還在等你回去複命。”
“我原本是想……大不了,把這座城邑裡的所有人都……”白岄看着閃爍的火光,沉默了許久,最後搖了搖頭,“現在想來,或許是該返回豐鎬。”
巫離正蹲在院落的一角逗弄着白鶴,夜深了,白鶴不想理睬她,将腦袋蓋在羽翼之下,任憑巫離怎麼撥弄都不願意動彈。
“巫離。”白岄執着銅燈盞走上前,“你在成為主祭之前,想做什麼?”
巫離回過身,眼睛亮閃閃的,“怎麼突然問這個?”
白岄将燈盞放在低矮的院牆上,人也倚了上去,“想必你今夜也不回去了,随便聊聊吧。”
“随便聊聊,哈哈哈,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連小巫箴都變得随和起來了。”巫離起身在空地上轉着圈,衣袖和裙擺像花朵一樣綻開,“我小的時候啊,想要跳舞給神明看,常常跟着鳥兒們一起練習。”
“可是後來被族長斥責了一通,他說我是主祭的人選,不能這樣不莊重,何況如今的神明不喜歡舞蹈,隻喜歡新鮮的血肉,學那些東西都是沒用的。”
白岄看着她在院心旋舞,晚風愛憐地拂起她的衣袖,披散的發絲交織着,在風中飛揚。
舞蹈是不莊重的嗎?不,不如說,神明真的偏愛那些莊重繁瑣的典儀和流程、還有彌漫着腥氣的血食嗎?
如果真有神明在注視人間的話,風應當是祂的使者,一定是因為喜歡巫離的舞蹈,才會讓風溫柔地撫弄着她的衣角和裙袂吧?
“我打算明日啟程,返回豐鎬。”白岄的語氣不容拒絕,“巫離,先前說過的,你要随我一起。”
“可以啊,反正我也在殷都待膩了。”巫離旋身躍到她身側,笑道,“想想還有些興奮呢,我長這麼大,除了族邑、祭祀區就隻去過王城,可不像小巫箴去過許多地方。大家一起結伴向西旅行,一定很有意思。”
“此次要日夜兼程趕回豐鎬,恐怕不會是什麼愉快的旅途。”白岄低下頭,與其說是旅行,不如說是押送,“翛也需與你同去。”
巫離一點都沒有抗拒,仍然笑得明豔,“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已經說服了大家,整個族邑都會随你一起離開,怎麼樣?感動了嗎?”
“……這樣也好,畢竟貞人曾起意将翛獻給神明,舉族離去,或許正是最穩妥的決定。”
巫離看了看天色,提步往屋内去,“不過你想要帶走的應當不止我們一族吧?恐怕明天還有好大一場麻煩。小巫箴,早些休息,養養精神吧,貞人多半也會來攪局的。”
白岄站在夜空之下,群星的光輝落在她的肩頭,她看着巫離的背影,輕聲道:“等到了豐鎬,再自由地跳舞吧。”
自由嗎……?巫離一哂,周人的規矩恐怕比殷都多了不止一星半點。
其實她一點都不相信,在豐鎬會有什麼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