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後看向周公旦,笑道:“聽聞周王有意命周公繼任。我與微子也希望您能繼任為王,畢竟稚子年幼,恐怕還不能辨明是非,免得亂了先王留下的規矩,傷了彼此之間的和氣。”
周公旦起身答道:“您似乎知道得太多了,這是我們的事,不勞您費心。”
“是麼?難道還有更好的人選?對了,方才那位畢侯似乎想說什麼,或許你們打算迎立衛君或是鄘君?”貞人涅看向畢侯,青年方才急怒之下想反駁的是什麼呢?可惜被他身旁那兩位上卿及時阻止了。
畢侯垂下眼,避開了貞人涅的目光,暗自慶幸方才司工和司土拉住了他。
“随你們,過去諸位先王兄弟相繼,倒也不拘長幼。”貞人涅向呂尚笑道,“那就請太師轉告新王,不論是誰,隻要聘巫箴為婦,就會得到殷之民的擁護。”
“說來,巫箴也是姜姓,與太師的長女一樣,同為上古烈山氏後裔,想必你們那些西土的盟友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的。”貞人涅有意将聲音提高,充滿了渲染力,“待巫箴誕下子嗣,繼承商與周的血脈,作為巫與王的後裔,那才是受所有人敬畏的天下共主。”
他在描繪一條伸手可及的光明坦途,似乎隻要接受了這個提議,眼前的問題就能全部迎刃而解了。
聽起來……甚至真有一點令人心動。
“這就是您的好主意嗎?”白岄戴着夔紋面具,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能聽見她語氣平靜,似乎在認真考慮貞人涅的提議,“貞人,雖舊制為兄弟相繼,但諸父死後,應傳位于長兄之子,才不緻生亂。您的盤算,是行不通的。”
貞人涅擺擺手,“這就不需巫箴操心了,當初小乙王本欲傳位于其兄象甲之子,故命高宗行役在外,未有命令不得返回殷都。可隻要得到了貴族和巫祝的支持,時至今日,誰又敢說高宗不是一代明主?”
諸兄弟依次繼位為王,最後傳位于長兄之子,以此确保直系血脈不亂——從湯王流傳下來的規矩确實是這樣,可實際執行起來嘛,就幾乎沒怎麼被遵守過。
商人其實沒有規矩,不容置喙的武力與至高無上的神明就是全部的規矩。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你将巫箴當作什麼?你們玩弄權勢的一件信物嗎?!”麗季起身,打算上前與貞人涅理論,被辛甲和太祝死死拉住。
“小史何必這麼激動?”貞人涅并不着惱,“你不如想想,設下巧計,提前在朝歌城中散播流言,好令巫箴成為神明之使,她的父兄又将她視作何物呢?”
貞人涅向白岄笑了笑,“——而能夠不計生死,在狂風中躍下高台,隻是為了摘得神明的垂青,女巫又是如何自視的呢?”
面前的女巫,本身就是他們父兄三人精心雕琢的一件最完美的壓勝物啊。
“我會認真考慮您的提議,現在還不能作出答複。”白岄回到麗季身旁,輕聲道,“内史,巫祝與貞人善于以言語惑人,不要被他亂了心神。”
“我——真是氣死我了!”麗季氣鼓鼓地坐回去,拳頭重重砸在幾案上。
貞人涅無視他幾乎要噴火的眼神,一點都不擔心在豐鎬遭遇不測,得體地向衆人告辭:“我将在豐鎬留居十日再行啟程返回殷都,各位若是改了主意,可以随時命人告知我。”
侍從們進來,正要引着貞人涅離開,他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笑道:“聽邶君說起,巫箴在殷都時,周公常與其私下會面,十分親近,我還以為這個提議很不錯呢。”
他說得平淡,也未特意高聲,恰好能讓屋内所有人都聽到。
侍從們低下頭,不敢流露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表情。
無人應聲,貞人涅噙着笑意,再次向呂尚點頭緻意,才慢悠悠地轉身離開。
“阿岄……”麗季一把拽住白岄,“他說的是真的嗎?”
白岄瞪了他一眼,“你信貞人,卻不信我?”
麗季皺起眉,仍将信将疑,“哦……可是……”
白岄續道:“貞人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信,内史最好趕緊都忘了。”
“那你剛才還說你會認真考慮……”麗季見她的眼神越來越兇,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撞在太祝身上。
白岄甩開了他的手,冷冷道:“巫祝說的話自然也不可信。”
呂尚起身,走下主位,“好了,衆位上卿先回去吧,貞人有意挑撥,衆位還是不要放在心上為好,畢侯留下與我們一同議事。”
“诶?我嗎?”畢侯正随卿事寮衆人一起往外走,聞言頓住腳步,“太公有什麼吩咐?是要問墓室的事……?”
呂尚搖頭,提醒畢侯,“你即将出任三公,應盡快熟悉各項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