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田上的告祭完成之後,衆人沿着田野往回走。
麗季不時翻開焚燒後的草灰、撥開土壤查看田地的情況,然後命随行的作冊做好記錄。
将至早春,溪澗漸漸解凍,沙洲旁早生的青草已開始冒出新芽。
水流旁,穿着青色衣裙的女郎們正探身去摘那些嫩芽,青翠的汁液從她們的手中滴落到溪水中,很快暈開,随後被沖向下遊。
白岄遠遠地看着,“她們在做什麼?”
“哦,那是宮中的世婦們帶着女奴在采摘白蒿。”麗季笑了笑,“難得有阿岄不知道的事啊,白蒿在豐鎬用作祭祀,和藉田裡種的香蒿一樣,曬幹之後在神明面前焚燒。”
白岄走向水濱,女人們身旁擺放的竹編容器内已有了厚厚一紮白蒿,一股濃郁的蒿草氣味在周圍彌漫着。
她拾起一支打量了一會兒,新生的蒿草有着羽毛狀的綠葉,葉片背面是灰綠顔色,覆蓋着細小的白毛,摸起來毛絨絨的。
“這種蒿草并不生于殷都附近,難怪未曾見過。”
有一名世婦起身答道:“大巫,如今還未到白蒿大量生長的時節,我們先采摘一部分以供太祝驗看、挑選,之後太祝會選出最好的一批,等春季我們就到那片沼澤去采集。”
“辛苦了。”太祝點頭,也撿起一支白蒿看了看,“白蒿茂盛的季節,往往工作繁重,需要在宗廟日夜忙碌。”
世婦低下頭,謙遜道:“太祝言重了。侍奉神明,怎敢說辛苦呢?”
其他世婦和女奴們忍不住擡頭悄悄打量着白岄,這是她們第一次這麼近看到這位從殷都來的大巫。
女巫與她們是不同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巫祝,與兩寮屬官平起平坐,一句話便能左右朝政。
她不會采桑缫絲,也不會紡績織布,她的雙手隻會書刻文字、捧起禮器,未曾從事過這樣的辛苦勞作。
她像是天上皎潔的月,那麼冰冷,那麼遙遠,可以仰望,可以傾慕,卻不能靠近。
回到豐京,太祝向白岄道:“巫箴與我同去宗廟吧?今日有不少事務,太蔔已帶着屬官在宗廟籌備了。”
每年春正月,要檢視占筮所用的蓍草,将陳舊、破敗的那些挑揀出來廢棄不用,舉行儀式後埋入土中,之後在冬季新采集的蓍草中挑選品質優良的作為補充。
宗廟内很忙碌,太祝帶着手下的小祝、蔔人、占人等盡數集中在此,籌備着即将舉行的祭祀。
筮人呈上新采割來的蓍草,蓍草已經曬幹,帶着枯萎的羽狀葉片,與蒿草很像,有些還帶着尚未完全落盡的暗紫色幹枯花朵和褐色的果實。
一株蓍草生有二十餘條莖幹,多者能至四五十莖,與蒿草不同的是,蓍草的莖稈挺拔梗直。
起初人們采集它用來做成輔助計算的籌策,因其加工簡易、材料易得,比竹木更顯輕便、适合随身攜帶,運用很廣。
後來巫鹹創造筮法,蓍草便被認為能夠揭示神明的旨意,是充滿了神性的植物,據說生長積年的蓍草,其上有雲氣覆蓋——那自然是無稽之談。
挑選蓍草時,以梗條平直、枝節較少、沒有蟲噬痕迹的為佳,修剪去花葶與枯葉後截成數段備用。
修整龜甲也在春季進行,在秋季取得的龜甲經過簡易的清洗和一整個冬季的陳放,在正月以牲血塗抹龜甲,祭祀創造、完善了蔔筮之法的先祖,之後對龜甲進行攻治、鑽鑿,根據不同的龜甲類型收入府庫,以備之後的占蔔。
禮官們将禮器和祭器從府庫中搬運出來,清洗後擺放在桌案上,同樣要在其上塗抹牲血進行祭祀。
忙碌了一整個早上,終于将這些事務一一完成,世婦采摘完白蒿,帶着女奴前來清洗祭器,巫祝們各自退去。
白岄和太祝、太蔔等人帶着存檔的文書回到太史寮,麗季正與保章氏、馮相氏推算節氣和星象。
二月,蒼龍之角從東方的夜空升起,昭示着初春的到來,雨水增多,作物于此時播種,在那一日公卿百官應親耕田地以敦促農人耕種。
“算完了嗎?方才經過卿事寮外,畢公說明日要帶着司土、遂師他們過來尋你。”白岄在麗季身旁落座,看着他面前堆放的淩亂竹簡和算籌,“似乎并不順利啊。”
“别别别,他沒有其他事要做嗎?”麗季支着下颌,連連擺手,“我已經算得夠亂了,若他再到我耳邊吵嚷,什麼時候才能算完?”
他本就不像白岄那樣精于計算,但觀測星象是族中流傳已久的技藝,幼時他被父親敦促學習星象和曆算遲遲沒有進展,之後便被扔到了白氏族邑與白屺、白岄一起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