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這,不是她的聲音。
*
尋桃心口一梗,便一口氣悶在胸口,驟時恍若被浪潮沖上石岸瀕死的魚。她從夢境抽離,驟然瞪圓了雙目騰地坐起大口喘息。
她呼吸粗.重,恍若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烏眸循着周遭轉了圈最終回到伏在床邊的翠丫身上,這姑娘左胳膊正被她牢牢抓着,指甲陷入皮膚,生生掐紅了小片。
翠丫眼圈泛紅,哽咽着低低喚了聲:“尋桃姐姐……”
……原來是夢!
方才的夢境猶在心目,心髒恍若要跳出胸腔那般。
尋桃拍着胸口,才緩緩松開了抓着翠丫的手。
那個夢很長。
夢裡,雜役房那個低賤的小太監坐上了司禮監張印的位置。夢裡頭,聖人駕崩了,太子年幼登基成了皇帝,可卻是他把玩于掌心的傀儡。
小太監一躍成了大太監,在朝中作威作福殘害忠良。
而她好死不死,曾經多番刁難這個小太監,導緻他對她恨之入骨怎麼也要弄死她。最後還将她捉進了牢房,連主子都保不住她那種。
最後的畫面,便是她被顔玉書關進诏獄,而後……
思及此,尋桃頭腦已然一片漿糊,心驚肉跳骨軟筋酥,渾身因情緒波動劇烈而不住的發抖。
因噩夢生生出了一身的汗,洇濕的中衣緊緊貼着背脊難受得緊。她又忽然想起什麼,急忙牽過翠丫的手臂:“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現今方過午時,娘娘還在睡着呢,姐姐還可再睡一會兒。”
她睡下還不到半個時辰,于夢裡卻過完了往後十餘年的人生。
尋桃不敢再往下想,胡亂套上鞋襪就往外頭趕。翠丫抛了手頭的活計忙追出來,“尋桃姐姐作何去?我同你一道去!”
她白着張小臉三步并兩步走得極快。
翠丫見她不作答便當她應了,邁着小碎步小跑着緊跟在身後。
“姐姐你要不要梳洗打扮一下?”
“姐姐看着點路!”
腦中紛紛攘攘,對于翠丫的關切尋桃一一回絕。
但翠丫的擔憂并不是沒道理,二人一前一後從别苑出來時,于庭院灑掃的宮人都驚住了。
尋桃愛美,平日是最注重儀容。
連娘娘都曾打趣她臭美。
現今粉黛不施,對周遭宮婢驚詫的眼神視若無睹,就跟撞邪了似的,風風火火出了長康宮。無視詫異的目光及問好的宮人一路來到雜役房。
眼見快到雜役房門口,腳下步子一頓,她忽然冷靜了下來。
不過是個夢罷了,倒不至于叫她這般驚慌。
噩夢常常有,總不能拿個夢當回事。尋桃在心底寬慰自己一遍,舒了口氣,轉身要回長康宮去,心髒忽然猛地一抽。
“尋桃姑娘,咱家等今日很久了。”
輕細陰柔的嗓音飄入耳中,那雙白皙如玉的手臂微擡,豔紅闊袖攀附張牙舞爪的金蟒。擡眸時,他眼中笑意森冷,清冽的嗓音如若珠落玉盤。
卻似來自阿鼻地獄,萦繞耳間腦海揮之不去。
“咱家是喜歡你這雙眼珠子喜歡得緊,若取下來放在匣子裡贈予娘娘……”
腦間都響起夢裡的話,尋桃不禁背脊骨一涼。
沒等她決定回頭或是往前,迎面就碰見雜役房那幾個愛拍馬屁的宮監從裡頭出來了,打頭的宮監胖臉登時漾起抹笑,和和氣氣的打了招呼,“尋桃姑娘這個時辰怎麼……”
“顔玉書呢?”未等宮監說完,她率先打斷。
宮監眸光閃了閃,遂與同伴交換了個眼色,才低聲回道:“在……在洗刷房呢。”
放往日,尋桃打死都不會來洗刷房這種地方。
又髒又臭,是那些下等奴才才會待的地方。而他們這些大宮女,平日也隻是做些陪着主子的事,哪裡要做這種髒活?
尋桃心一橫擡腳要進門,翠丫卻皺着眉抱住她的胳膊。
“這些地兒太髒了!”
“要麼一道進去,要麼在外頭等我。”
說罷便速速抽身拐進那扇破舊的木門。
*
顔玉書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如今蜷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尋桃步入洗刷房的院門時,那些幾個宮監還舉着桶泔水要往他身上潑。
臭烘烘的泔水啊,滿滿的一桶!
宮監們叫嚣着,起哄着,饒是歡聲笑語一片。
要命啊!作孽啊!這以後别是都得報她身上呀!
“住手,這是作何?!”
尋桃捏着鼻子大喊,這才攔下了那幾個太監。
衆人噤聲大眼瞪小眼,可也沒個人先開這個口。見是褚尋桃,宮監們還是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輕聲和她打招呼,喚了聲姑娘。
他們平日欺壓顔玉書慣了,可沒想着這回被褚尋桃親眼撞見了。
當下貴妃深得聖寵,而她恰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又深得主子喜愛,平日裡各宮的宮人見了她都會禮讓幾分,尋桃姑娘尋桃姐姐的喚。
細細一想,可他們又不那麼怕了,畢竟她也是厭惡極這太監的。
每回來雜役房交代事情,見了他總要掩鼻嘲諷幾句,思及此,衆人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沉下半分。
“你有沒有事?”
望着那個蜷縮一團奄奄一息的人,尋桃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并非同情心作祟,是想到他會像夢境那般對自己周身就忍不住打寒顫。幾經糾結,她還是擡腳輕輕踢踢他,“小太監?”
那人卻一動不動,好似死了。
尋桃呼吸一滞,連心髒也随之猛地收縮。
這群下等奴才不會把人打死了吧?
感覺被人踢了一腳,蜷在地上的小太監手指抽了抽,屈辱感盈滿心尖,他瞪着一雙猩紅的眼,咬牙切齒道:“褚尋桃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