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榮又是個眼尖的,一眼發覺她的不對勁兒,猶豫了個半天,還是開了口:“姑娘這臉,是……”
話了,随其身後的滿喜便聞聲擡了頭,視線落她臉上來,小心翼翼地打量端詳,望了半瞬,而後,這宮監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尋桃一下炸了,杏眸圓瞪燃起簇簇火苗。
她一摞衣袖,便厲聲叫了起來:“你笑甚?沒見過人上火麼?”
從外頭回來後尋桃再沒了出去的心思。
似焉了的白菜,回住處後往那一坐就是半個時辰。心底悶得很,情緒激動起來,臉也跟着疼,皮肉一跳一跳的,難受得緊。
就方才,若非翠丫攔着,她大抵會和那宮監拼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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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晌午後人總是愛犯困。
尋桃撐着下颌在桌前坐了會兒,便是愈發的困倦,當她快要睡過去時,那扇半掩的格扇門乍然與門框相碰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放眼望去時,入目卻空無一人。
她又收回思緒來,将再次陷入昏睡之際,本虛掩的木門登時發出吱呀一聲極其刺耳的聲響。那一瞬,所有困倦都煙消雲散了。
她瞧見廊前落于石磚地上的斑駁樹影,随着躁風而過聒噪不安晃動的枝葉與鳴蟬,她直起腰身,欲起身去将門合緊,外頭卻忽然冒出個人影來。
來人身軀消瘦颀長,身上着的,是常見的宮監裝束。
穿的是雁灰色的盤領衫,瞧顔色和料子,是最低等的宮監才會穿的。
來人一張臉生得瓷白,眼眸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着,腦上一頂三山帽戴的闆正,見其眼中思緒不明,朱唇淺抿,杵在門口俨然一根木頭。
尋桃遭這乍然冒出來的人影吓得不輕。
定睛一瞧,喲嚯,可不是顔玉書麼?待瞧清來人是誰後,她擡手來,反手便是一巴掌,“死太監!你要吓死我?!”
他亦不躲避,仍舊杵在原地,還是一言不發。
甚直接略過她的話去,從而由袖中掏出個深棕色的水囊來,緩緩遞到她跟前。攥于掌中的水囊頗為灰舊,大抵是有些年頭的物什,尋桃不明所以:“這是什物?”
他垂眸,亦不賣關子,如實作答:“荔枝殼煮的水。”
尋桃:???
這果殼煮的水能喝麼?
怕是想趁此機會毒死她吧?
想得美!
思及此,一股惱意便自心底升騰而起,她一口回絕:“拿走,我不喝。”
他言語依然淡淡,又悠悠道:“荔枝殼煮水可敗火的。”
你說敗火就敗火了?誰曉得是真是假?
越想起在外頭碰見的宮人她便越發的來氣,這死太監保不齊心裡也在嘲笑她臉腫咧!隻覺騰騰怒氣直沖天靈感,她雙手往胸前一環,下巴一揚一撇,冷哼出聲:“拿走,誰喝誰腦子進水!”
語畢,卻未得那根木樁半點回應。
過了許久,久得似是原地生了根,再曆經春夏秋冬長成盤踞一方的參天大樹。那木樁,不,該是大樹,終挪了挪步子,而後才緩緩吐出一個單音節來,“哦。”
這人怕真是有什暗病!
待他一走,尋桃快步上前把門一關,取來把葵扇便飛速鑽上床榻去。
她昨夜本未睡好,還平白無故遭了一路的嘲笑,叫她生生憋出一堵氣,現下卡在心口不上不下又無處宣洩。回了住處,她便尋思趁着小姐不用她在邊上伺候好好睡上一覺,可牙實在疼得緊,連同這嗓子都要冒煙了那般。
方才躺下,她又速速從床上騰地爬起,烏圓的眼眸循着周遭轉動一圈,目光落在了圓桌上的水囊上。
“……”
他何時放下的?
嘗一口,倒不是甚壞事?
怎說的來着?荔枝殼煮水可敗火?她将信将疑,去了木塞欲小嘗一口。
荔枝殼水還是溫熱的,入口微微的苦,間中帶着淺淡的澀。味道還算能接受,她又倒下些微溫水,正要下咽,驟時,一道纖柔的嗓音飄然入耳,那本該走掉的人不知何時又折返來了,“聽言這個很管用,不騙你。”
以至尋桃一口水嗆在了喉嚨,惹得咳嗽不止。
*
“我有一個長于嶺南的好友。”
他語調輕輕,丢出句沒頭沒尾的話。
一時間尋桃亦尋不着言語,目光定在他臉上,連着半點細微變化亦追随而去。
似乎在思索,見其眉頭稍稍的皺了皺,在她不耐之前,他方才啟口:“他家中是種果樹的,他告與我,荔枝殼煮水敗火頗有成效。”
尋桃倒從未聽過這說法,由小到大上火都喝苦湯,一滴便能苦得入心入肺。
相較下,這荔枝殼的點點苦澀倒算不上什。
等等!
怎麼好似有什不對?
先前,她可是不是說過甚?
她眸光一轉,那目光再度落在眼前人身上,睨着他,開口陰恻恻道:“我是不是與你說過,再未經我允許亂闖我卧房我打死你?”
“……”
“……”
言罷,是相繼的沉默。
這宮監,怕是腦子都沒長的。
見其不為所動,尋桃眉頭倒豎,登時攥拳擡臂素手朝門外一指,“走!”
那宮監默了半瞬,朱唇開合吐出個“哦”字。
他倒應得快,旋即便折身快步往外頭去。見他要走,尋桃又忽然想起什來,繼而又忙探手去拽他衣袖,“等等。”
在其聞聲駐足時,她便張口:“我問你,我很醜嗎?”
隻是他聞言,卻是默了半瞬。
“不醜。”他如斯應答,卻又似話未說完,猶如木樁杵在原處,紋絲不動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眼眸微垂着端詳她良久,才緩聲道:“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