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等。
後來,他終沒忍住,問她所言是真是假。
在質問下,婦人淡淡說:“我若不這樣說,你會願意去嗎?”
她是多淡然啊?
平淡得好似隻是件常事。
那時,他強忍着哭意,逼問她是不是扯謊。
卻得來一個厭煩盡顯的眼神,和一句:“竟然都進宮了,就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會常來看你,就不要老想着回家的事兒了。”
為什麼要騙他呢?
到底是為什麼?
心口好似狠狠揪成一團,似有隻無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連着呼吸都随着一滞。他一嗆,随之來的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叫他從夢中抽離。
眼前景象轉至清明,他終于醒過來了。
*
睜眼的一霎,他見到了褚尋桃。
她搬來春凳坐在床邊,彎眉微皺着,垂眼直勾勾盯着他瞧。不等他開口,她便道:“你怎個回事?怎還中暍了?”
他支着身子坐起,口唇掀動正欲回話,又叫她搶先一步開了口:“喝水麼?”
然,她亦隻是象征性的問問罷。
還未應答,就已然将斟滿茶水的瓷碗送到他唇邊來。
他眉頭一皺,還是接過來喝了個見底。
大抵是這些天太熱了些。
雜役房缺人手,天未亮就起來做活,忙裡忙外,一天下來滴水未進,而後眼前一黑,往後的事便不知曉了。
說起來,尋桃都覺得作孽。
才隔一天半沒見,這宮監還能把自個兒折騰成這副模樣。可歸根結底,還是雜役房不幹人事,據言,雜役房忙活起來奴才一日下來吃不上飯是常有的事。
做不完活不得休息更是常事。
許多奴才由小就分配到雜役房來。
因着常年沒飽飯吃,是以普遍都生得不高。顔玉書似乎不太一樣,他倒瘦得似根甘蔗。
想到此處,尋桃又推翻了先前的想法。那劉素可不就是個例外?在這等地兒還能生這麼胖,怕是沒少搶食。
“你有甚難處,你可以與我說,能幫上忙的我定會幫你的。”冗長的安靜後,尋桃終于歎了口氣。隻是,說着一頓,這又補充道:“我說過會補償你,斷然是作數的。”
她仍未聽到半點回應。
在她誤以為依然不會應答時,他終于開了口。
“褚尋桃。”
他隻喚了一聲,而後又半天沒個下文。
尋桃:“?”
他眉眼低垂,鴉睫覆蓋下瞧不見眼底的神色,良久,隻聽他緩聲吐出一句:“你别管我了。”
尋桃聞言就怒了,當即拍床而起,“我做甚與你何幹?我的事兒你最好少管。”
她言語中盡是不悅,甚有絲絲怒意自心底升騰而起。她絞盡腦汁幫他那麼多回,他倒好,一句話給裁了,那她心思不就白費了?
那麼些日子下來,她早不隻是初衷所想那般了。起頭隻是求個心安去彌補,後來便越發覺得他可憐,哪怕夢境是假,現今她亦不可能中途放棄。
至少,她暫時不想聽到這死太監被草席一卷扔到亂葬崗的消息。
思及此,她自唇間漫出一句冷啐:“呸,不識好歹的東西!”
“……”
顔玉書半天尋不着言語。
這時,她又猶猶豫豫地開了口。
“滿喜說……”
她話才起頭,光聽這三個字,他心底就經已生出不好的預感來。是以,在褚尋桃話出口的一瞬,他便是渾身的神經都繃緊在一處。
見她神色遲疑猶豫,他等候着,便是愈發忐忑。
“他說你挨了刀子?”
話出口,便對上雙求證的眼眸。
他尚未來得及否認,她又接連吐出兩句話,這會兒,他終于反應過來,她問的是甚……
“挨的哪?”
“讓我看看?”
少女眼中的關切不假,甚至朝他欺近稍稍,顔玉書眼睛一瞪,腦中警鈴乍然敲響,一下往後退去幾步遠,從牙縫擠出一句:“褚尋桃你有病!”
“怎還罵人呢你?”
可她實打實隻是想關切一下,是以,她還是壓下那縷升騰而起的怒意,好言道:“你讓我瞅瞅傷了哪,說不準還能治!”
他就知道!
褚尋桃本性就是色胚!
“沒有!沒有!沒有!”他羞憤又氣惱,心底又責怪起滿喜那家夥!他怎麼甚都告訴人?尤其還告訴褚尋桃這壞胚!思及此,他又将衣衫捂得嚴嚴實實,一下縮到了牆角。
“……”這太監,怕是有什暗病吧?
她如斯想着,張口亦是直言不諱,問出心中疑惑:“你還有什舊疾暗病收着藏着?”
譬如自小高熱燒壞了腦袋?
可到了顔玉書耳裡,反倒是别一番味道。他聽得來氣,便憤憤道:“褚尋桃你想作甚?難道還要我脫衣裳給你看不成?”
她默了一瞬,回道:“也可以。”
“你……你……”顔玉書遭她堵得說不出話,連着臉頰泛起一片薄紅,你了個半天都沒個下文,終于他眼睛一瞪,憤憤然罵出一句話,“你個色胚!你走開!”
她怎麼又成色胚了?!
沉默片刻後,尋桃氣急敗壞地罵了回去:“呸!你才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