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頭叫喊過于賣力,那尖細的嗓音還帶着破音,如若破鑼入耳難聽至極。
說着,他眸光一定,抖着手遙遙指向伫立于不遠處的人,“是他!是他殺了公公嫁禍于我!是他!”
顔玉書。
顔玉書隻靜靜瞧着,仿佛是這場鬧劇的局外人。
晨時的風帶着些微冷意,劉素跪坐着,眼眸猩紅浮腫,一如昨夜,林自榮那雙滿含驚懼的眼。
鑰匙都遭他藏起來了。
隔着門,能聽見外頭樹木婆娑之聲。林自榮發瘋的搜尋,不知是急的還是吓得,那雙猩紅的眼眸一如殊不知,根本不可能尋到。
是他将鑰匙藏起來的。
那時,是他揣着鑰匙攥着還滴着血的刀刃,步步往他逼近。
事後他從林自榮睡房出來,果真如劉素所說,值夜的宮監已然支開了。
劉素應想不到,這一舉終成了那叫自己深陷泥潭的禍根。
是以,他打暈了劉素,将他送進林自榮的睡房。
出神之際,是那道清冷的嗓音将他思緒拉回□□軀殼。
褚尋桃何時來的?!少女素手一揮,尚未反應過來就遭她攔到身後去了,她憤憤道:“呸,真是張嘴就來,昨夜他同我在一塊怎去殺的人?再說,他這模樣就不像能殺人的!”
劉德厚聽着覺得有理。
轉眸,卻見步辇上的人都阖上了眼,俨然一副不願搭理厭煩的模樣。他擡袖拭了把額上的汗,揚聲問道:“你說他殺的人,可有證據?”
“是他将我打暈的!”
劉素控訴着,細長的眼睛死死圓睜着,目眦欲裂,眼中的恨意尤像滔天大浪,“我醒過來時林公公就死了!是他栽贓嫁禍!是他!”
劉公公聽得也着急,又接着問:“那你是從何得知,是這小宮監把你送進去的?”
“我在他茶水下蒙汗藥親手把他送到林公公房裡!這不會錯的!他就是記恨我,所以才……”
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步辇上的人噗嗤一聲就笑了,手搭在金絲楠木憑幾上,一下下的輕叩,“你不如先與朕解釋解釋,你從何得來的蒙汗藥?”
大抵是怒極脫口而出,連自個兒都不曉得說甚了。
“是……是林公公給奴的……”
劉素臉上血色盡失,支吾着,連着劉公公面色都拉了下來。
衆人面面相觑,尤是尋桃,心情頗為複雜。她斜眼去,以餘光窺觑,卻不見他面上有半分異樣。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臉上的顔玉書幽幽扭過頭。
恍惚間,尋桃隻感呼吸一滞,一種遭人捉包的心虛感自心底冉冉而生。
繼而,她烏眸一瞪眉頭一挑便别開了視線。
“好啊,朕眼皮子底下,公然給人下藥,你們的膽子可不是一般大啊。”
*
“這般大膽,朕這位置給你坐可好?”
估摸是坐得有些累了,重疊紗幔後的人才稍稍支起了腦袋,他輕笑着,啟唇吐出一句反問,語調很輕,卻帶着叫人不容置喙的威嚴。
劉素冷汗涔涔,連說話都哆嗦不止。
這回大抵真是到了頭。
可怎會甘心?
“奴不敢!此事是林公公一手策劃的……”劉素十指扣緊地面,任由石磚上的砂礫研磨掌心軟肉。他慌不疊地為自己辯解,企圖從天子得到想要的答複。
高高在上的天子,甚至連眼神都不曾落到他身上。
“行了。”
到底趙文深那所剩無幾的耐心終是消磨殆盡了。
不等那宮監将話說完,他啟口,毫不留情地将未出口的話生生掐斷。
眼見趙文深愈發不耐,立于步辇旁的劉德厚連忙開口:“聖上日理萬機可沒心思聽你狡辯,一切交由内務府處理,若真無辜,自會還你一個清白。”
“此事應當如何處理?”透過紗幔,趙文深目光投向梁玉。
他不過是明知故問。
“回聖上,應當交由尚方司。”
不過,梁玉躬身作答,回得畢恭畢敬,倒還算令人滿意。是以他悠悠轉眸,手覆上憑幾複又輕叩,“你知曉便好。”
“此事你自行處置,不必甚都過問。”
梁玉頻頻點頭稱是,才朝身後的宮監投去眼色。
“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那宮監鬼哭狼嚎,幾經掙脫撲向步辇之下。
趙文深終是失了耐心,探手至紗幔之外示意,那身着明紅飛魚服挎着繡春刀的錦衣衛瞬間唰唰上前,三兩下将劉素壓下。
終了,趙文深隻草草瞥了眼那遭錦衣衛押往尚方司的宮監一眼,繼而冷聲道出一句:“下不為例。”
若連這些小事都處理不好,内務府也該換個總管了。
眼皮耷拉着困得很。
趙文深支着腦袋,抻手示意内侍繼續往前,可剛起頭,他又猛然想起甚來,目光自眼下宮人腦上一一掠過,最終定在了一相貌姣好的宮監身上,他瞧着覺得眼熟。
目光左移瞥見旁側的人,他便甚都想起來了。
示意,他又示意内侍停下,悠悠開了口:“你叫什麼名字?”
細數入宮那麼些年來,顔玉書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
本是作禮恭送聖人,怎料步辇又停在了前頭。恍惚間遭身側的褚尋桃猛踹了一腳,他乍一驚,方意識到是在問他話。
複又叩首作禮,恭敬道:“回聖上的話,奴喚作顔玉書。”
“哦——”步辇中的聖人垂眼稍作思索,口中吐出冗長的一個單音節。
“即日起,你便跟着梁玉做事罷。”
尋桃:?
顔玉書:?
“是。”
他應答,而後是叩首謝禮。
劉公公方揮動拂塵示意繼續前行,裡頭的人又忽的想起甚,又再次叫停了宮人,衆人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才聽上頭傳來一句:“還有你。”
目光所及,尋桃:“?”
“回長康宮去。”
尋桃:“……”
重重紗幔垂下,她瞧不見步辇上的聖人此時的神色,但一開口,便能覺其言語中的淬了火的不愉,“别逼朕在這揍你。”
劉德厚都替她急。
早在趙文深作皇子之時劉德厚就在其身邊伺候了,他自然深知趙文深的個性,惱火起來這真不是說着玩。是以,他連忙朝那小姑娘揮拂塵使眼色,“姑娘就快些回罷,小姑娘家家,成日往雜役房鑽作甚?”
“是……”尋桃不想挨打,尋桃選擇妥協。
*
恭送聖駕遠去後,梁玉簡略交代了些話便領着宮人匆匆離了雜役房。
說的不過是有關顔玉書往後的安排。
但目前而言,梁玉亦未想好怎做打算,便隻是叫其先搬離。宮人出了雜役房,通常是居住在皇城北山腳下的大院。
是以,在顔玉書收拾東西之時,尋桃特地在雜役房門口候了一陣。
見他挎着包袱出來,她就火速上前迅速将其拽到一旁,“聖人怎就把你撈出來了?”
“我不知。”顔玉書如實作答。
怎料,他此話一出褚尋桃就炸了,火速揪過他的衣領,縱然刻意壓低了聲音,音調還是拔高,“你怎會不知?你一定知道!”
顔玉書:“……”
于他打算說些甚時,便聽見後頭傳來道渾厚而洪亮的男聲。
“姑娘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