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聽見那陣陣嘈雜人聲退去,她方才從樹叢後冒頭探出身軀,那宮監就忙忙而來,話語頗是焦急:“你可還好?”
聞言,她應和着颔首。
腦中仍然紛紛亂亂,那景象于腦中遍遍回轉,手有些微發顫。她瞧見謝執握在掌中的劍刃淌着刺客的血,滴滴殷紅順着刀尖滑落,而後沒入腳下黃泥之中。
那雙未遭布巾蒙住的眼目眦欲裂,眼白爬滿紅血絲。
低低的嗚咽聲都未來得及自喉中溢出。
随即響起,是利刃刺穿胸腹的發出噗噗悶響,恍惚之際對上那雙帶着笑意的眼,他語調輕緩,慢慢抽出那把染血的劍,“姑娘放心,沒事了。”
幸而她瞧得不怎清晰這畫面亦未彌留多久。筵宴結束,便遭她抛諸腦後第一時間去尋陳明珠。
得知已然安全回宮後,才瀉下口氣。
有些微魂不守舍,胸口似壓了塊石頭也有些微想作嘔。是以,她便丢下顔玉書先走了。
而于回宮路上,碰着個綠衫宮監。
這宮監先躬身作禮問了個好,才将袋月餅和蒲桃交至她手中來,正疑惑,這宮監方支支吾吾道:“有位大人托小的将東西交與您,還捎了個話。”
“甚話?”她不解。
“那位大人說,想着姑娘斷然惦念家鄉,便擅作主張着人從澗都帶回了月團,方才還叫姑娘受驚,這蒲桃是日沉時剛摘下的,新鮮得緊,給姑娘作團圓節過節禮。”
細看,裡頭還夾着封書信。
隻見筆墨橫飛的一行字,愣是叫她瞧了半日。
行至遊廊,她才停下步子湊近燈燭觀摩。
正是出神時,隻感一陣溫熱的氣息落在耳尖與耳廓上,襲面而來的涼風摻着清幽的香氣沁入鼻腔,扭頭一瞧,果真瞧見顔玉書那張瓷白的臉。
不知是何時追上來的。
見他眉眼微垂,順其目光瞧去,原竟是在看她手裡的信。凝眉斂目,神色頗是複雜,尋桃頗不厚道地笑出聲:“看得懂嗎你?”
“他給你甚了?”
“水果和月餅。”言罷,她複又去瞧手中的信。
裡頭多是些寒暄及所見所聞,底處的兩行,寫了他近來讀得的詩:
“衆星羅列夜明深,岩點孤燈月未沉。
圓滿光滑不磨瑩,挂在青天是我心。”
縱是不開口,光觀察他面上神色,尋桃就知曉顔玉書定是瞧不懂的。可他仍是蹙着眉,探手來搶她手中的信,“你讓我瞧瞧。”
“瞧甚?你又瞧不懂。”
“瞧不懂就不能瞧了?”
“你都瞧不懂,拿來有甚用?”
“哼。”
這宮監倒是脾氣上來了,斜着眼睨她一眼,自喉間漫出冷哼一縷,而後調頭折過身去翩然而去。
“……”這宮監怕不是又犯病了?她下意識地擡腳要追去,方有勢頭,腳下步子一頓。細想,他犯病似乎也實屬正常。
思及此,她便舒下口氣調頭安心回長康宮去了。
另日一早,尋桃包了些長康宮自己打的月餅和老茶作回禮,準備前去衙門,不料是剛過延三門,便恰巧碰着領着錦衣衛前去巡查的謝執。
他倒是彬彬有禮,見她來還拱手作禮面上的笑頗是燦爛。
得知她是回禮來的還推脫了好一陣,惹得那些個禁軍都掩嘴竊笑。
将回禮交至其手中後,尋桃便要折返長康宮去了。
可瞧着天色尚早,她便往下坪去了趟。
不料才是辰正,屋中就已然點起了燈燭。
房門半敞,隐隐能見裡頭透出的光亮,這個時辰,與他同住的宮監該都上值去了。是以,她才大步往前徑自越過門檻去。
入屋時,這宮監正執筆伏案寫字。
做賊心虛似的,見她來就忙忙将那宣紙藏到身後。
“你怎來了?”
“我不能來嗎?”尋桃烏眸循着周遭轉了圈,繼而落在他臉上,“你藏了甚?讓我瞧瞧。”
“沒甚好看的。”說着,便捂着他那寶貝宣紙往後退去幾步。
瞧瞧,這看她的眼神防賊似的,見其眸光流轉,朱唇張合翕動間複又吐出一句話來:“天剛亮不久,怎不多歇歇?”
有時候,總是得趁人之危出其不備的,得是找準時機。
與其眼神交鋒之時,她終是斂下眼中的狐疑,稍擡腳來往後移,草草丢下一句:“懶得搭理你。”
随即,作出副意欲折回之狀。将将如此,她先一步于他眼中捕捉到半點松懈之意,而後火速飛奔上前,探身至其身後一把奪過他寶貝般護在身後的宣紙。
“哈哈!”自喉間溢出兩聲幹笑,朝他揚揚剛搶過來的物什。
顔玉書:“……”
刹時,便見眼前人那瓷白的面容蓦地紅了個透徹,轉瞬就要來搶,尋桃眼明手快偏身就躲了去,轉而攤開那揉成團的紙張。
說實在的,她瞧不明白。
一團團一糊糊的墨色方框。
她看得頭皮發緊,愣是沒瞧出寫的是甚。獨獨看出居下抄寫的那一句詩,歪歪扭扭的一行:“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誰與你心有靈犀了?”
這宮監眼底的怨氣都要溢出來了。
末了,甚都沒說,抱起那頂圓帽往腦上一按,而後快步自房門處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