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滿小時候是很愛哭的，仗着家裡人寵愛有恃無恐地哭鬧，小嘴往下一撇，眼淚就擠出來了。
意識到哭是這世界最沒用的事，大概是八九歲時。
夏滿發現無論怎樣哭都沒法見到爸爸，怎樣撒潑打滾都無法阻止陳季蘭遠赴廣州去打工，他們都會離開自己。
哭無法獲得想要的東西，更無法改變什麼，那便索性不哭。
天光一點點徹底暗下去，小道旁的路燈聽從同一指令霎時間亮起，淺淡光線照在樹叢之間，頭頂時而随風搖擺的樹葉，将在少年臉上映出些許虛影。
盛垣亓站在她身前，也像是棵高高大大專屬于她的保護傘。
夏滿眼眶裡冒出來的眼淚卻莫名其妙越掉越快，完全失控，她無所适從地任由淚珠滾落。
是啊，她哭什麼？
連她自己都搞不懂，但好像是看見盛垣亓的一瞬間就很想哭了。
心底羞赧的難堪感漫上來，酸酸脹脹填滿整顆心髒，夏滿深吸一口氣，倔強地朝後挪開臉，用手背毫無章法地胡亂擦拭着。
“當鴕鳥啊你。”
夏滿感覺自己的頭被雙手輕柔撫上，捧着她的腦袋緩緩轉正，對上的就是盛垣亓那雙幹淨的眸子，像是清澈能見底的湖水，她幾乎在琥珀的瞳色裡看清自己的臉。
他微微傾身，垂眸看她，臉上帶着點無可奈何，唇角勾着語氣卻聽着更像憐惜：“一會兒回班，你同桌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你出來幹什麼？”夏滿使勁平複情緒，隻是聲音多少還是帶點嬌氣的哽咽。
盛垣亓那時覺得她狀态奇怪，于是追出來擔心出什麼問題。
“你跑得還挺快，繞着附近找你半天，”他答非所問，溫熱的拇指皮膚摩挲過她眼下點點淚痕，他輕笑着說，“要不抱抱？”
夏滿怔住，整個人像是被定在那似的，她能完全感受到耳朵溫度在瘋狂攀升，那股熱意是由内而外的，難以遏制。
她下意識掙脫了盛垣亓捧着她臉頰的手，向後撤小步，隻是她身後就是樹幹，她避無可避。
“抱個鬼啊。”夏滿喃喃自語。
盛垣亓卻沒再繼續繼續插科打诨：“怎麼哭了？如果因為我剛剛說錯話，那我錯了。”
他又對自己低頭。
那股澀意再度翻上來，比剛剛來得更猝不及防，夏滿像是脫力般地身子向前一倒，臉貼着盛垣亓肩胛骨的位置，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她下意識地靠近自己覺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盛垣亓身子一僵。
他校服肆意敞着，女生額頭緊貼在他短袖的單薄布料，一呼一吸全都打在自己身上，額前翹起的發絲在風的作用下，時不時蹭過他露出的鎖骨，很癢，又酥又麻。
原本張開手臂，想要真的将她攬進懷裡，可手懸在半空，最後他無奈勾起唇，緩緩放下，一切如常。
夏滿就這麼靠約莫一分鐘，幾乎把身體裡多餘的眼淚都流了出去，擡起頭時，免不了地看見黑色布料上明顯深下去的那塊地方。
她腫着眼睛，後感心虛地伸手把他拉鍊拉上，一股腦拉倒頂，領子立起來稍微遮住下巴，試圖欲蓋彌彰銷毀證據。
盛垣亓覺得好笑：“怎麼，你藏起來它就能不存在？”
“至少不會讓别人看見，”夏滿恢複平時的狀态，“面子和裡子總得保一個。”
從食堂走出來的學生越來越多，若是有人經過長廊，在樹叢中的他倆就能被看個正着，若是對這場面想入非非，猜他倆幹什麼都行。
夏滿最近當明星當夠了，實在不想明天還要上頭版，拽着盛垣亓袖口，從進來那個缺口再鑽出去。
兩人并肩同行在校園林蔭道，聲旁全是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你不吃晚飯？”夏滿忽然問，他們現在的方向是教學樓。
盛垣亓無所謂地說：“放學回家再說，不餓。”
夏滿手抄進外套兜裡，微微垂下腦袋，試圖掩去幾分鐘前她曾經痛哭的事實，隻是晚風好像在時時刻刻提醒着她，潮濕的眼周被風吹後發涼發澀。
“不是因為你哭的，”夏滿開口解釋，“你那點賤不喽嗖的話我還沒放在心上。”
盛垣亓側目，幽幽地看着她：“那為什麼？”
她頭也沒擡：“管得還挺多。”
如果她能知道為什麼就好了。
“表哥什麼說也得對你多上心。”他懶洋洋地勾着唇，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
他瘋了吧！
夏滿憤憤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知道這在哪嗎？還嫌自己不夠紅呢。”
幸虧他們在小道拐彎處，有片假山遮擋着，沒被人瞧見。
盛垣亓不慌不忙，突然意味不明地說：“你打算去那誰說的地方補課？”
“誰？”夏滿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哦，我就問問，估計不去。”
補課是持久戰，她手裡這點錢撐不了多久。
“剛下課班主任叫我，說讓我有時間在家輔導指導你。”盛垣亓掀起眼皮，面不改色地說。
夏滿腳步一頓，順着看過去：“你，輔導？”
盛垣亓笑笑，話裡話外意有所指：“雖然不是品學兼優名列前茅，但教你兩道題還是沒問題的。”
他還記得那事呢。
“所以就從今天晚上開始吧，拜師禮可以準備起來了。”盛垣亓抄着兜大步往教學樓門方向走，吊兒郎當的聲音順着風傳了過去。
夏滿撇撇嘴。
還真是讓他裝上了。
回教室後頂着這對核桃眼，果不其然，被徐念念誤解了。
畢竟她算當事人，親眼瞧見盛垣亓追着夏滿離開食堂。
她義憤填膺地握着筆，整場晚自習都不時往盛垣亓那邊發射怨念光線，中途還熱心腸地塞過來一張紙條。
徐念念：[要是盛垣亓欺負你，你告訴我？]
夏滿起了好奇心。
夏滿：[你要幫我出頭？]
徐念念：[我至少能幫你告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