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地久天長。
——《盛圓圓日記》寫于一三年初冬。
正值假期，公交車上人卻沒想象中多，雖然位置都幾乎坐滿，但能站的地方還是空蕩。
靠窗那有個空位，夏滿在盛垣亓背上輕推了一把，示意他坐那。
“我還沒到需要你給我讓座的地步。”他微揚起下巴，目光落在夏滿毛茸茸的頭頂。
夏滿懶得跟他掰扯，拽着他胳膊就要拉他坐下。
隻是公交忽然停在十字路口紅燈前，夏滿沒抓扶手，就隻拉着盛垣亓手臂，順着慣性就要向後栽倒。
盛垣亓比她反應還更快一步，反手摟住她肩膀往身前一帶，夏滿卻又因此直直撞在他肩窩處。
少年身子清瘦，那位置沒什麼肉，骨頭硌得她額角發疼。
夏滿手扶着座椅靠背站穩身子，不自覺地低聲念叨一句：“真硬。”
“……”
十七八歲的男生腦子都不幹淨，盛垣亓亦是。
他其實想說你講話前稍微過過腦子，轉而又想，這話說出來顯得欲蓋彌彰。
索性抿着唇，把這話硬生生咽下去。
夏滿手拉着吊環，胳膊肘在他身子怼了下，示意他趕緊坐那。
“你幹嘛不坐？”
“我穿短裙不方便，”她指指自己剛到大腿的裙擺，“要不然能讓給你？”
盛垣亓沒辦法，隻能從她身前擠過去，在空位上大咧咧坐下。
車再度起步，平穩行駛在街道上。
盛垣亓抱着胸，視線看向窗外飛速變化的風景，手指尖有意無意地輕敲屏幕，仿若随意地說了一句：“誰叫你要穿裙子出來，不然這位置就是你的。”
夏滿一隻耳朵挂着耳機，她垂下眼，說話夾槍帶炮：“我稀罕？”
剛剛在站台那會兒，躲她跟瘟疫一樣的事，她還記得呢。
“吃火藥了吧你——”
他邊說話順勢轉過頭往身側瞧去，夏滿就拉着吊環站在他旁邊。
衛衣外套拉鍊敞開，時不時擦過他手臂，露出裡面修身的小短袖，可這樣的高度迎面就是少女瑩潤豐滿的身子和纖薄的腰，少女氣息拂面。
腦子在這時候會格外遲鈍，而動作确卻是下意識行為。
盛垣亓生硬撇開目光，濃密睫毛低垂着視線看向膝蓋，高大身子弓起來，莫名很像是小可憐。
說起來上午本想去理發，跟着夏滿出來完全是不受控的臨時起意。
可幸好，稍長的碎發能微微遮蓋住耳尖，因為那地方紅得根本沒法看。
明媚的陽光還挂在天上，車窗外的世界卻好像黯淡了些，變得有些灰蒙蒙的，公交緩緩停靠在站台旁，打開車門瞬間，鑽進來些沉悶得有些不透氣的空氣。
夏滿拉着吊環，身體朝着車窗湊近些，想要去看清外面的世界。
但這對座位上的男生來說，簡直是宇宙第一大酷刑，清甜氣息仿佛排山倒海，壓制着他逐漸不受控的理智。
似乎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在告訴他——
看吧，隻不過一點點靠近你就心動的不行，盛垣亓你早就淪陷徹底啦。
他手指緊緊攥到指尖泛白，忽然聽到女生的聲音在他頭頂冒出來：“是不是要下太陽雨了？”
一陣狂風起，路邊柳樹枝幹的殘存柳絮被卷進風裡，在人行道上不停地打着旋，即便隔着層玻璃，盛垣亓都覺得能感受到那種鑽進鼻腔裡，讓人抓心撓肝的癢意。
關門氣聲在耳畔響起，盛垣亓掀起眼皮：“車要開了，站好。”
“這雨不會下太久吧？”夏滿回正身子，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太陽雨而已，能下多久。”
不過十來分鐘，短暫地影響這個世界一會兒，便會雨過天晴。
一切回到原點。
盛垣亓覺得自己挺沒勁的。
第一次清醒意識到他喜歡夏滿這事，大概是在那年吵架之後。
他們約莫兩三個月沒有聯系沒有見面，他好像中了夏滿病毒，理智完全無法控制他的思想，他無時無刻都在想。
想她這會兒在做什麼，在想什麼，以及會不會偶爾在某些瞬間，會記起自己來。
剛上初三那會兒他成績不算好，重高根本是想也别想，普高也是勉強。
盛偉臨時決心雞娃，給盛垣亓報了一堆補習班，幾乎擠占掉他全部零碎時間，但就這樣他還是悄悄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藏着自己全部的少男心事，獨自坐大巴車去過三兩次青棠鎮。
等在鎮中學對面網吧裡，開一台能看見校門的機子，也不上網就隻是等着，在放學的密集人流中能不能找見那個身影，他運氣很好，次次都能看到。
藍白色樸素校服彙聚着将校門口映成一片海，盛垣亓眼神靜靜地落在汪洋中，尋找最特别的一片浪花。
少女緩慢從校門出來，時不時歪頭跟身旁同學低語聊天，馬尾辮梳得利落，跟在她的腦後一甩一甩。
他看着夏滿跟同學告别後，獨自背着書包往自家的方向走，背影逐漸模糊，直至拐彎，徹底在他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然後，長呼出口氣，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追趕落日前最後一班離開小鎮的車。
遠遠望的那一眼，早就記不清夏滿是什麼模樣了。
但有些事，印象永遠深刻。
那天晚上回家，玄關又多出雙陌生的男士鞋。
盛垣亓一拉開門便聽到長輩在吵架，似乎是聽見門口有響動，他們才暫時休戰。
亓莉莉坐在沙發上，轉過身朝着這邊瞧過來，臉上換上平時對他的神情，溫柔卻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回來了？”
換好拖鞋，盛垣亓平靜地嗯了一聲，看見沙發上除了亓莉莉盛偉，還有他曾經幾乎沒怎麼見過，近期卻頻繁見到的亓似錦親生父親。
盛偉指尖夾着根煙，表情複雜，他對着盛垣亓說：“我們談點事，你先上樓。”
木樓梯吱呀呀在響，男孩子穩重的腳步聲漸弱，直到聽見一聲利落關門聲，客廳硝煙又起。
“我就一句話，我不同意。”
“呵，你有什麼資格不同意，小池那孩子挺好的，而且亓似錦現在跟我姓亓，跟你有半毛錢關系嗎？”
“她也是我閨女！亓莉莉你睜大你那小眼睛好好看看，那小子家裡家裡條件那麼差，光長得好看有屁用，你非要我閨女嫁過去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