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沈老太太突然吐了出來,連着飯盒都打翻了,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病房裡的護士和陳阿姨就開始有條不紊地幫她換衣服和床單。
等到東西都收拾好,讓沈老太太睡下之後,越清歡才默默地收拾好東西,離開了醫院。
其實她是不想回來的,因為看不見的話至少能說服自己一切都還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南溪是個生活很輕松的地方,但是她踏上這片土地之後就開始壓抑了。
她去了一趟南溪一中。
南溪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每年本一上線率将近百分之九十。她當時高中的時候念的是另一個不錯的私立學校,不錯就不錯在給了她二十萬獎金。
而越舟渡是南溪一中最受歡迎的老師之一,風趣博學,即便年逾不惑依然氣度風雅,放在從前也應當是一号名士無雙。
他是越清歡的親生父親。
十幾年沒有露過面的親爹。
她本來想去找自己親爹借錢,但是站在校門口反而有些不敢進去。
長得好看是有很多優待的,保安見着她也相當和氣地問了句:“是不是回校呀?現在可以進去的。”
隻是好巧不巧,剛好看見越舟渡他們一家三口剛好從一輛轎車上下來。
越舟渡,陳溫苓和越長安。
她知道。
越長安和她的名字一樣,一看就知道取名的人是怎麼個德行。
當時數學奧賽的比賽場地南溪這邊就設在一中,她偶然間遇到過越長安。越長安小了她三歲,當時還是初中部的人。溫軟漂亮,笑起來的适合像杜鵑花一樣。
被溺愛長大的小孩是不可能成為惡毒女配的,因為有底氣也就無所畏懼。隻有像自己這樣意難平的人,才會不好看。
沈老太太剛住院的時候,她也去找過越舟渡。
她不是沒有期待過父親這個角色,但是因為不想讓外婆傷心,所以也從來沒提過這件事,後來長大了也就漸漸看淡這碼事了。
——也幸虧她早就看淡這件事。
她當時跟自己父親說明來意之後,越舟渡跟她講了很長一番話。
越舟渡确實不愧是中文系才子,能把話說得天花亂墜。
越清歡雖然不願意,但也遺傳了他的優良基因,語文水平非常好。
概括一下就是:兩萬買斷,不用歸還。從今餘生,形同陌路。
他有溫柔的妻子和乖巧漂亮的女兒,自然不希望這樣的生活被越清歡這種不定因素攪亂。
俗話說,有了後媽就有後爹,但越清歡再清楚不過,自己本來就沒有親爹。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三個人說說笑笑向教師宿舍樓走去。
大概父女間有天然的靈犀吧,越舟渡下意識往這邊看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了越清歡。
他微微蹙了下眉,視線卻不作過多停留,繼續跟着妻子和女兒往家裡走。
“你在看什麼?”陳溫苓有些好奇,也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卻除了一晃有個身影出了校門以外,什麼都沒有看到。
越舟渡面色不改,渾然無恙:“看到一個人,我看着眼熟,以為是以前的學生呢。”
“那怎麼不過來打聲招呼呢?”陳溫苓不做他想,随口問道。
“可能沒看見我,”越舟渡笑道:“也有可能是我認錯人。”
“說你年紀大了還不信,非要帶兩個班,回頭跟我爸說一聲帶一個就好了……”
聲音越走越遠。
藏在學校大門柱子後面的越清歡眼睛有點幹澀。她不喜歡越舟渡,但是又不得不承認,如果她是越舟渡未必就能做得更好。
大概骨子裡的涼薄确實是血濃于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的家,家裡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了,沈老太太一直在醫院裡,她也在學校。
她懶得收拾屋子,就躺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把沙發上的毯子拉到臉上蓋着。
在黑暗的視線裡摸索到自己的手機,打開鎖屏鍵。
手機在黑暗裡驟然亮起,略有一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才适應。
她的壁紙是從盛大之聲的論壇裡保存的圖,言三團着她的腳踝,精心打理的毛發又溫暖又蓬松,像是陷入雲中。
她隻單單截了言三的部分,看了言三漂亮的玳瑁許久,越清歡打開了手機的通訊錄。
通訊錄劃了幾頁,才找到那個人的名字。
當時她存手機号的時候并不知道是對方,隻備注了一個(中年危機),所以一時半會兒找不到。
她打開編輯,重新輸入了對方的名字。
言斯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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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斯誠收到信息的時候,正和一群朋友聚餐,看到短信提示的時候揚了揚眉。
“怎麼了?有人查崗?”
言斯誠搖了搖頭笑罵:“我倒是想。”
“有情況?”邊上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一聽這話來勁了:“你要是聊這個我可不困了。”
“你們知不知道,”周岑深突然來了興緻,“我聽我弟說,上次言斯誠特地@他秀金牌……”
言斯誠相當有耐心,等到周岑深科普完金牌的事情,才佯裝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工作上的事情。”
“啧。”那幾個人瞬間失去興趣。
他沒有說謊,确定是工作上的事情。
越清歡:下期雜志還有位置嗎如果我可以趕上的話?
向來拖稿拖到編輯脫發的越十一老師突然想提前。
天上下紅雨,鐵樹要開花。
他愣了下,回複道。
言斯誠:十一叔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越清歡:我回來之後,靈感突然來了,所以畫得挺快的,我感覺應該能趕上下期。有位置嗎
言斯誠:你要是想上下期肯定是有位置的,但是你來得及嗎
越清歡:來得及。
言斯誠:您放心,十一叔願意畫我難道還攔着麼。
越清歡看着屏幕上的字,依稀能猜出言斯誠打這些字時候的神情。
大概依然是懶散又迷人的桃花眼,和挂着笑意的微微有些上揚弧度的嘴角吧。
風流浪蕩又明媚敞亮的靈魂,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
從回來到國慶第五天,越清歡每天睜眼就去醫院,去陪床畫畫。
越清歡沒有系統學過畫畫,她的畫畫就是沈玉儀女士教的。
隻不過畫油畫确實是件奢侈的事情,所以從高一開始她就學會了闆繪,雖然數位闆也不便宜,但是怎麼樣都比顔料便宜的多。
晚上回家之後,也依然挑燈畫畫。
一回連載漫畫一般在四十頁左右,越清歡在沒有任何人幫忙貼網點打背景的情況下,得自己畫完,還要上色,還得保證作品質量。
人不是神仙,可是有時候卻不得不當神仙。
可是她來得及,沈老太太卻來不及了。
有人曾經開玩笑似的給财富劃分了等級。等級裡有711自由(在711買東西不需要看價格),車厘子自由(車厘子想吃多少吃多少),學校自由(不需要因為學費問題而去選擇一個學校)……
而最高等級,就是ICU自由。
錢到醫院隻能聽個響,腎衰竭最可怕的還不是腎衰竭本身,而是各種各樣的并發症。
越清歡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凳,紅色的燈亮的晃眼,太陽穴突突地疼。
她拿着手機,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音訊全無生死不知的母親,還是見面不識形同陌路的父親。
她隻知道手術室裡躺着的是自己的外婆。
她發了個消息給言斯誠。
越清歡:我稿子明天發你,稿費可以先預支嗎一共四十二頁。
其實醫院卡裡還有錢,雖然已經将近枯竭,但多少還有剩。
但是她也說不準自己為什麼要發這個短信。
或者就隻是……想找個借口而已。
一分鐘。
三分鐘。
沒有回音。
越清歡按了鎖屏鍵,剛想把手機揣進兜裡,就彈進來一條短信。
建設銀行:您尾數為6679的賬号于10月5日轉入30,000.00元,餘額30,033.64元,對方戶名:言斯誠
屏幕亮了起來,是言斯誠的電話。
越清歡接起電話,聲音很輕。
“喂”
“雜志社不能預支,但是我可以借你。”
“……可是太多了。”
“你上一本《鴻胪劍》的單行其實已經在做了,你到時候稿費拿了一起還我就可以。”
越清歡咳了盛清了清嗓子,說道:“你不怕我拿錢跑路嗎?”
對面輕笑一聲:“你賣身契都還在雜志社裡壓着呢我怕什麼。”
越清歡沉默了良久:“……謝謝言哥。”
那邊還是吊兒郎當沒個正型的語氣:“不客氣,歡歡。”
越清歡一噎,沉默了挺久,話在舌尖上打轉了許久,才說出口:“……為什麼這麼幫我呢?”
“其實我是想說公司人文關懷,”
言斯誠笑了下:“但說實話的話……
“因為你是越清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