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宋鵲給小慈把脈。
宋鵲望着小慈挽起的發絲,腦後插着一根固定的玉笄,是書院學生的慣常發型,原本淩亂蒼白,如今整齊利落起來,臉色也好了一些,身着一套啟蒙堂的青色學生服飾,和先前兩廂對比下,簡直能說判若兩妖。
宋鵲:“已無大礙了。但還須多注意,不可過度勞累。”
小慈點點頭。
望向宋鵲,想到宋鵲也是對自己有恩的,心裡也十分感激。
隻是宋鵲不常住在這裡,小慈不知該如何報答他。
“宋醫師,這麼長時間真的特别感謝你和禹疏哥哥。”
“不知我當如何報答你?”小慈低下頭,謙卑問道。
“無須,我行醫不求回報。”
“你好好活着,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一番話,聽來實在是慰藉,小慈感到心裡暖烘烘地。
小慈想起在畫本上看過的一個故事,具體怎麼樣忘記了,隻記得有一句話說,好人的身邊都是好人,壞人的身邊都是壞人。
“話雖如此,但我既無法離開這裡,又一直需要你們照顧,總是白吃也不好。”
小慈過去遭受人族的惡意、欺淩太多,因而厭惡人類,幹了許多不恥的壞事,但如今被二人所救,也幡然醒悟,人有好壞,對此深感抱歉,也是真心想要報答沈禹疏和宋鵲二人。
小慈撲通一聲跪下,“我可以給你和沈禹疏當仆,好好伺候你們。”
“如果你們想要我的血,我也可以給你們。”小慈跪地筆直,語氣堅定。
宋鵲不過一介醫修,見小慈向他下跪,驚愕不已,連忙托小慈起來,“哎呀,不用你伺候。”
“也不用你的血。”
“你去伺候我們,屈才了。”
“我聽禹疏說你内丹很好,你好好修煉,往後能保護像你自己一樣的弱勢之衆就算報答我了。”
小慈見他拒意明顯,這才松了嘴,複而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多謝恩人。”
“快快起來吧。”
“你們在幹嘛?”沈禹疏進了屋内,便見着小慈給宋鵲下跪,微微蹙眉。
“怎麼還跪下了?”
宋鵲忙解釋,“你這小孩說要感謝我倆救它。”
“還說要給我們倆個當仆。”
“真是驚煞我也。”
“我正勸它呢。”宋鵲扶額笑。
小慈已跪完三個響頭,擡起頭,跪着望向走來的沈禹疏。
“禹疏哥哥,你回來了。”
沈禹疏點頭嗯了一聲,站它和宋鵲中間,忍不住道,“你快起來吧。”
小慈搖搖頭。
“既然你也回來了,我本想晚上找個時間和你再說的。”
“兩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小慈沒齒難忘。”
“我生來便醜陋,自幼獨自一妖居于山,長于水,每逢見人,惡妖,它們都看我醜陋不堪,就難免不對我唾罵和毆打。”
小慈垂下眸子,它們類本身就是極純善之妖。幼時,它牝母就曾和它說過,說它們類一族天生樂善,性良,因而得有記載,其肉食之可讓人不妒。
小慈又道,“我遭受過很多無緣無故的傷害,這世上很少有人對我能像你們這般好,你們還願意收留我,保護我,讓我再次免受災禍。這樣的恩情,我真的十分感激。”
“也不知道如何報答你們。”
感謝恩人應該下跪,叩三個頭,這是小慈以前在人類居群當中覓食無意見到過的,當時那人聲淚俱下,令小慈記憶猶深,在畫冊裡也見過,因而在此處效仿。
話畢,小慈又對着沈禹疏和宋鵲的方向極其莊重地跪下,叩下第一個響頭,頭伏得極低,聲音極認真道,“我不認識多少人類的字,也不會說什麼很好聽的感恩之詞,但是我知道若是不想辦法報答你們,我的心會不安。”
就算是一點的善意,小慈都會記得很久。何況這麼長時間的細心照顧,類心也非草木,小慈會記一輩子,也心甘情願為他們做任何事。
“禹疏哥哥,請你也受我三拜,”
小慈學着它看到他們人類裡的報恩,有模有樣地對着沈禹疏叩下三個響頭。
沈禹疏知它若是不跪完,心裡會不安,受完它三拜,連忙拉着它手臂,扶了起來。
沈禹疏也知它性純良,他們救過的妖、人數無其數,也有不少會這般感謝他們。
“好了,跪完,心意我便領了,就無須你來做什麼為婢為奴。”
“我試過你根骨,上佳,當下人是屈就你了。”
“往後當個優秀的修士懲惡揚善才算才盡其用。”
宋鵲也笑道,“是啊,适才我也是這樣說的。”
“好好學,往後便能和你禹疏哥哥一同去各處懲惡揚善、匡扶正義了。”
當修士,小慈想,以前它就是一隻需要被修士解決的壞妖,往後它也能像他們一般光明正大地維護正義了嗎。
小慈若有所思望着一身挺括藍袍的沈禹疏,手裡的佩劍幾乎沒有離過手。
在書塾救它的那日,身長玉立,舉着鋒利長刃擋在滿身血淚的小慈面前,極飒。
一顆能像沈禹疏一樣當修士的種子在小慈的心裡漸漸埋下。
小慈對他們認真地點點頭。
用過晚膳,小慈去澡堂洗澡。
受傷卧床時期,都是用的淨身術,但小慈還是更喜歡去水流劃過身體,這樣才有真切洗過的感覺、感受到體潔,讓小慈舒服些。
澡堂建在一處溫泉,白煙袅袅,十分幽靜。
小慈很喜歡溫泉。
沈禹疏帶它來的這個地方,和它以前的居住的箕尾山和玉蘭苑的氣溫都有很大差距,這裡入秋了,比它那要冷許多。
類喜居住在氣候炎熱的地方,這樣泡在水裡才不會冷。
而這裡雖然氣溫冷,但是溫泉裡暖融融地,能讓小慈渾身立即暖起來。
小慈已經好久沒嬉水,這處溫泉池似乎隻有它和沈禹疏會用,小慈心裡覺得沈禹疏不會嫌棄它的原形,因為最開始被沈禹疏帶回來時,小慈傷得很重,還無法化形。
都是沈禹疏來照顧它的。
小慈化了原形,一躍跳進熱水裡,快活地凫水,油光水滑的皮毛在水裡更是漂亮到發光。
小慈快活地尖叫了幾聲。
小慈在水裡四處亂竄,不知飛到何處,就要撞上一個冷白的胸膛,然後被水流溫柔地撞開了。
小慈見着人,懵懵地擡頭,“沈禹疏。”
“嗯。”
“在水裡不要亂撞,有暗石和牆壁的。”
沈禹疏語氣溫和平靜,但小慈看見他裸露的上半身,不知怎麼的,腦袋似乎被溫泉蒸騰的熱氣烘到了,燙得厲害,若是化成人臉,定是紅成猴屁股了。
“你也在洗澡啊?”小慈問了個白癡問題。
“嗯。”沈禹疏輕點點頭。
“隻是泡一泡。”有時疲累時,沈禹疏便會來這泡泡溫泉。
人族男女界限分明,沈禹疏雖見過原形的小慈,但若是見到它人形的身體,難免不妥,于是提出設屏障。
“我下回設個屏障,你一邊我一邊。”沈禹疏原本便考慮它的性别,特意在堂外設置了有人勿擾的牌子,用時候便挂上,但不知小慈是不認得,還是沒注意到。
“好。不設也沒關系的。”小慈無甚介意笑道。
沈禹疏定然不會對他做什麼。若是他想,小慈早就無法安然無恙待在此處。
小慈如今已十分信任他。
小慈在水裡化了人形,沈禹疏知它不甚懂人族男女有别,且就算懂,它也是都有,估計也不在意。
但沈禹疏出于種種考慮,還是設了一個屏障。
隐私之處,還是得尊重,就算是妖,
小慈從水裡看到自己,還是覺得原形醜了些,化作人形,沈禹疏應該會容易接受一些。
一化形,小慈就看到一道白色的結界橫亘在中間。
高度恰恰好,既不會看不到對方的臉,說話也不會聽得見,不會讓小慈敏感的内心感到疏遠。
小慈在結界壁旁,安靜地洗浴擦身,隻是眼睛時不時瞥向沈禹疏。
沈禹疏一動不動,在白汽中臉色冷白,唇形極标緻,唇色是如桃花般淺粉。
不久,沈禹疏洗完。
“先行告辭。”沈禹疏起身和小慈道别,小慈主動避開眼睛,直到人穿好浴袍,繞到屏風後,小慈什麼也沒看到。
待到人走以後,小慈還是很開心。
每次見到了沈禹疏,都能讓小慈高興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