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粥找了柳絮十年。
從四國戰亂,到國破家亡百姓流離。羽國逝去,蜀國新定成大蜀。十年的時間一無所獲,柳絮就好像從人間蒸發,所有有關她的痕迹全部消失不見。
猶記得年少有成,初次步入新樓,同行的友人放浪形骸,酒過穿腸身邊紅顔知己便無數,酒醉迷離時分,帳中走進來一位懷抱七弦琴的紅衣女子,他深感無趣的喝了一杯清酒,擡頭時卻看見微風吹過女子額間碎發,顯露出來的一抹火焰朱砂。
沒有人知道,在所謂的紅樓初遇之前,商行粥早早的就見過這位柔情似水的柳姑娘。
是在他尚且九歲第一次跟随商父外出奔波的時候。商父從書香子弟轉商戶,并沒有多少商人的狡詐,和人談生意經常被騙,這一次也不例外。辛辛苦苦置換而來的一船貨物在江河之中被所謂的“海盜”搶掠,若不是遇到剛好行舟遊曆的謝公子,他們父子兩估計早就被淹死了。
彼時,謝公子一行三人,除了劃船的船夫,還有一位“謝夫人”。“謝夫人”容貌傾城,待人溫和又柔情似水,從船上一眼便看見江河之中有人垂危,支使船夫行船過來蹲下身向年幼的他伸出手時,仿佛驚豔了整個時光。
商行粥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性有這麼的好,多年在遇物是人非,他已經成為青年才俊,而女子依舊是年輕的模樣,氣質一如從前,容顔絲毫未變。
紅塵客棧,她彈奏一曲鳳求凰,煙波流轉,身邊友人無一不投往垂涎的目光,商行粥又驚又懼的往女子看去,卻見她旁若無人,沖着自己微微一笑。
商行粥覺得自己可能着了魔了。他将人帶回家,打着保護的名号不允許女子外出。暗地裡卻想方設法打聽當年那位謝公子。
暗衛傳回來的消息,是他國謝家步步高升,那位謝公子已經位極人臣,享着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風光。唯一的不足,便是發妻早逝,至今未曾續娶,終其一生形影單隻。
商行粥當時就想,他不能成為第二個謝公子。
他早就過足貧瘠困難的日子,苦盡甘來,已是家财萬貫,在泉州獨霸一方,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假意和那位謝公子相交,問起柳姑娘,謝公子也是陷入自責愧疚當中。
他說:“沒有給過她一天的安生。潦倒了半輩子,失意,貧苦全挨過,等到雨過天晴,她卻不在了。”
商行粥似有所悟,自此什麼好的精貴的都用着,心想自己富可敵國,隻要他不想要,隻要她得不到,就會一直留在這裡,留在他的身邊。
可日子一天天過下去,柳姑娘肉眼可見身體轉好,不再弱不禁風,眉宇間隐隐終現一股子仙氣,高不可攀,越來越像謝公子口中的樣子。
商行粥終于慌了。
蜀國的大軍打到了渝州,再進一步就是泉州。羽國上下征兵征糧,作為富商之首的商行粥卻獨獨想到了敵國盛名在外傳聞可通陰陽的國師扶晉。
有時候最怕什麼最容易來什麼。後悔是一種能耗盡心力的情緒.不那麼容易就能釋懷。犯下的錯誤永遠無法在挽回.之後十年,商行粥甚至不敢去回想自己當初為何要留下一大家子獨自一人前往國城,
在明知她薄情的情況下,在從未放心她會留下的情況下。
如果一别兩寬,或許不會選擇糾纏。但在她眼中自己如同生命中的過客,連一句道别的話都不當面對說。
不甘心來的兇猛,也極緻。
面對商老夫人似劫後餘生的感歎時,他面無表情,心中已然千穿百孔,“我知道。”
他冷了聲道:“所以我将人留在家裡,單獨養在西苑,命令你們勿要打攪。還怕商家無後,過繼了丘陵和钰童養在母親膝下,可是你們,為什麼總是不聽勸呢?”
商老夫人被他冷漠的樣子驚着,“你,你是被妖怪迷了心竅了!”
商行粥嗤笑一聲。是啊,他早就被迷了心竅。第一次見面埋下的種子,于紅樓再遇時生根發芽,長成如今斑駁老樹,已經無藥可救。
再後來他尋遍天下,見過佛遇過妖,或苦求或利誘,得到的結果都是無能為力。那龍行寺的老秃驢竟然勸慰他道,“施主自小聰慧,是有大功德之人,你相見之人終會相見,隻是再見之時得到的回答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商行粥不信。
蜀國國師扶晉自稱為全知,是超乎三界的存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隻不過在他口中,想要得到某樣東西,必将失去更為重要的。
商行粥第二次求他,意料之外隻需要找到再生草來換。
于是便有了鬼山之行。
遇到真正的神仙妖魔完全在他的計劃之外,站在閃着青光的淩厲仙劍上,身旁人在說什麼他已經完全聽不見。身處血腥兇煞的血窟裡,耳邊隻剩下水流的雜音,他好像聽見深淵處看不見影的“魔”在用着同記憶中慈悲的老秃驢相似的聲音,似乎在說,
“你心裡想的,我都知道。”
“是仙還是神和你有什麼關系?他們都是虛僞的,看看你身邊這位,明明是神仙,救了你卻對着你隐瞞,明知你所求卻裝作聽不見。”
“你求神求佛還求的少嗎?是不是至今依舊一無所獲。”
“可還想知道柳絮的下落?”
“将希望寄托在國師身上?别想了。他才不是什麼全知,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