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放好,周秋山上了車。
他摘了一隻耳機,瞟了一眼駕駛座:“林叔。”
“小山,好久不見。”
一陣沉默。周秋山長指在屏幕上戳動。
界面還停留在和【媽】的聊天上。
【我回來了,在白鹭園】
【回來住幾天,我叫小林來接你】
林叔輕輕歎了口氣。周秋山側臉映在車窗上,睫毛垂落的陰影蓋住了眼底的情緒。
“你媽媽……”
“我休息一會。”周秋山打斷道,“待會她會跟我說。”
列表裡“c”的聊天框很安靜。不同往常,可能在複習。明天就期末考,他也不想帶着繁複的情緒和東西去打擾他,隻能說回家拿東西。
也許是許久沒人住,這裡還是一股潮濕的黴味,已被清新劑掩去了不少。但周秋山嗅覺一向敏銳。
他走飯廳,一盞孤燈照在女人的身上。他事先說了沒胃口,瞧起來菜色也不油膩。
餐桌上,很簡單的兩菜一湯。
“我說了可以不用等我。”他笑着拉開凳子。
何萱仍然神色嚴肅,視線沒有移動分毫。氣色很好,看起來好像瘦了一點。半晌,周秋山先打破了寂靜,說:“吃吧,最近工作忙嗎?”
夾了菜,放進嘴裡。味淡且冷。
何萱開口,直當了斷:“搬回來。”
兩人沉默了片刻,筷子磕在碗沿上聲音清脆。
何萱退了一步:“我沒說回東城,從你合租的地方搬出來。阿姨和小林我都給你叫來了,又有人照顧你……”
“還有班也轉了。”
周秋山還是沒說話。
她聲音透着不耐:“說話啊。”
周秋山放了筷,說:“不行。”
啪——
話一落下,一記清亮的耳光。
何萱手臂僵在半空。
旁邊一直無聲整理着廚台的阿姨愣住了。
過一會,她将手放回腿上交握,防止繼續抖動。勁使太大,她的掌心火辣辣得疼。面前的人臉頰發白之後紅色不斷湧上。
何萱聲音震顫着,道:“你瘋了?”
“……”
她一向這樣,滿心底的隻有“聽”與“不聽”。
周秋山抑制着沖動,還有幾乎要支撐不住的疲倦,臉上的熱在不斷把他從麻木的狀态裡扯出。
何萱最不想承認的,就是她對自己的兒子并不熟悉。
他話少,又時常都不在身邊,而自己滿世界各地跑。眼前太多事情工作紛亂複雜,有時候她甚至都會忘記他。
每當這時她又會感到惶恐不安,急忙忙地趕回去見他,所有慌亂和虧欠在見到他時卻又都會消失。
因為她最愛的兒子,永遠在沉默中不斷細數她的失敗。
周秋山翻湧着何萱看不懂的情緒。半晌,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輕笑了一聲:“為什麼這麼說?”
本來已經平複的心情,被他又攪亂。何萱頓時失語,反應過來之後極力忍了已經到嘴邊的話。
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她的語氣還是逐漸激動:“你想做的哪一件事情我沒答應你,你到底想怎樣?”
周秋山俨然不想再和她繼續争執,道:“我明天考試,先休息了。”
“我不叫小林來接你,什麼時候能找得到你?你為什麼就這麼不聽話?”她跟着人影追了出去。
“周秋山。你要不要自己看看網上都在說你什麼?”
“你非要毀了自己才甘心?”
她朝樓梯上看去。
漆黑的廊道像一個怎麼也摸不着的無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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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志艱難地咽下幹得卡嗓子的面包:“怎樣到底才能穩進前五十?語文都給我整傻了,家長會被歡姐點名咋辦,我媽才同意我放假出國,我旅遊計劃都做好了。”
“過年關一直都比較難。”鄧潇一發出老成的感歎,“你看陳哥每次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他們站在第二考場和第一考場的交界處,來來往往不少人搬着東西,他們側着身子讓人,頗為艱難地朝陳長見那邊吼着:“陳哥——考完去水吧不?”
“學霸,叫你。”
陳長見被人拍了一下,胡亂地朝人群點了下頭。他并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隻急着想轉回去,但已經找不到那個人了。
第五考場之後的人全部都被趕到了禮堂,據說幾百個人同時坐在一個地方,找位置都要些時間。早自習周秋山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說的這樣。
許多人朝圖書館走去,下着蒙蒙的細雨,濕冷的風吹打着臉。陳長見在人群中搜尋熟悉的身影。一直追到門口,終于看見了周秋山。
播報開始,監考老師提醒:“進考場了,快點進來。”
他手從欄杆上放下,又最後看了一眼才轉身進去。
這幾天關于周秋山的讨論根本就沒有偃旗息鼓的勢頭,陳長見一開始還會看,看久了便覺得膩煩。
他們讨論堆積起來的那個人很陌生。索性就不看了。
網絡評論這種東西,一兩個扔在那裡倒還能給人值得研究的錯覺,海量倒來聲音,太多最後看不懂聽不清了,也就每句話前三個字說與不說都明顯——“我覺得”。
陳長見不是喜歡聽别人說閑話的人。
這時他就想起來之前周秋山說過的話。
“我的精力很有限。”
不想浪費在無關的人身上。
考完數學,陳長見一直寫到了最後一秒打鈴收卷。這情況很少見,監考第一考場的老師眼熟他,就在他的位子前面一直轉悠。似乎也覺得稀奇。
倒不是陳長見效率不高,今天他感覺挺不錯的,甚至還有點發揮超常。
每次他總會扣那麼幾分,或是步驟不完整或是寫錯了某個符号。陳長見丢了就丢了,但這次他從頭到尾認真檢查了兩遍。
遠中期末周管理都比較松,考完距離放學也就半個小時。願意就回教室自習,想直接回家的就回家。
陳長見直接放了鄧潇一他們鴿子,為表歉意他出水錢。
他存款不多了,但馬上寒假就來了又可以出去打工。他得抓緊時間去聯系。
一路朝家的方向走。一開始走得很快,走一半又想起來周秋山說自己還有點事,不着急。又放慢了腳步。
拐進了老巷弄,他一直走到槐樹口。想着周秋山估計進來費時間,又踱了出去。
他在一個石梯旁上上下下。周秋山一直沒來。
陳長見把包單肩背着,找出錯題本靠着牆看了起來。頭頂的燈亮了。
“在這凹造型?”一個大叔從拐角出來,嘴巴上的煙已經燒到屁股尾巴。
天色漸晚,火星子在黑暗中映亮了他青黑的胡渣。
“等人。”
陳長見把本子合上,又掏出手機。脫離專注的思緒後,冷風就不斷鑽入衣領,有點冷。
冬天吃薄荷糖還是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