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的前一天,雖千頭萬緒基本準備妥當,些許瑣碎的小事我還是不放心,便在現場盯了全天,由噶祿陪着,他有時比我還細心,有他在我能放心不少。
此刻在西苑,我跟噶祿并肩坐在湖邊亭子旁的石凳上,盯着工人一個個挂燈籠。挂好的燈籠還要試點一下,防止明日大典時出現差錯。這沒有通電的封建社會也太不方便了,看着明黃色的燈籠繞着南海一盞盞亮了起來,想象着這一片土地,在之後的三百年内将發生如何的天翻地覆的變化,我腳下的土地,又是否知道自己今後将作為整個國家政|治的象征呢?
我偏頭看了看噶祿,他個頭不高,模樣也生的粗糙些,但不妨礙他的細心周到。他沒看到我在看他,因為他正聚精會神地給燈籠點數,天色開始暗下來,他有點看不清,所以眯起了眼仔細默數着,連餘光都看向前方。
聽到他數到“八十二”的時候,自己心血來潮想要惡作劇,便在他身邊開始胡亂說數字:
“七十三、二十九、五十五、六十四。。”
果然三兩下成功打岔,噶祿看着前面星星點點的燈火歎了口氣,又無奈不敢怎樣。愣着還在思索剛才數到第幾個燈籠。
“哎,你傻啦?”我在他面前揮揮手,笑嘻嘻地說道。
“佟,佟姑娘,我還在,在,在數” 噶祿這孩子有點結巴,尤其是緊張的時候。這半個月明顯比往日結巴多了。
“别那麼嚴肅嘛,陪我聊會子天。”
對于我來說,明天就要考試了,要對這一個月進宮以來我的所有工作的考核,該緊張的是我才對。但現在看到他比我還緊張躊躇,自私心作祟的我反而想要搗亂。
“明,明日大典的,的,還有些許事情,事情沒有完,完善。況,況且宮,宮門将關,關閉——”
“對哦!宮門關了我就回不去了!”我恍然大悟,在□□呆着竟忘了時辰。
“搞快點搞快點,我幫你一起數,剛到哪了?”我急吼吼地跟他說
隻見他不緊不慢的轉過頭來,那瞬間樣子頗像動畫片中的樹懶先生,慢吞吞說道:
“剛,剛姑娘打岔,打岔,忘,忘,忘了——”
我實在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噶祿也太可愛了,比其他兩位“平平無奇卻如此自信”的總管不知好了多少。
“也罷,進宮這麼久,難得有機會坐在這湖邊賞景。你看這張燈結彩的明亮,在水中的倒影像不像海市蜃樓?”
坐在這石凳上時間久了屁股疼,而且現在個頭太矮,腳丫子夠不着地。我索性從石凳上跳下來,蹦蹦跳跳跑到湖邊的憑欄上靠着。
“姑,姑娘說的,的,是什麼,什麼樓?”噶祿沒聽過這個新鮮詞彙,坐在原地問道。
“蒲松齡在《山市》中有雲,未幾,高垣睥睨,連亘六七裡,居然城郭矣。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曆曆在目,以億萬計。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樓五架,窗扉皆洞開;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
一口氣沒停地背完這一段初中必背古詩文,我回頭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結果換回了一個更懵逼的表情。估計他連一個字都沒聽懂。
“诶?蒲松齡不是清代的嗎?”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兀自嘟嘟囔囔了一句。
“诶呀,反正就是,反正就是樓外天也,天外樓也。”我坐回去,還在嘗試進一步用一句話解釋清楚。
他禮貌地看着我似是而非地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正思索着蒲松齡何時人物,隻聽一陣爽朗笑聲響起:“哈哈哈,好一個樓外天也,天外樓也。”聲音從噶祿身後來,暗暗地看不真切,灌木叢中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容若哥哥!”我聽出是他的音色,歡喜地喚道。總結了規律,他真的每次出場必說“好一個xxx”
“阿姐!”沒想到是多兒先從灌木中沖出來,一下子竄到我面前撲到我懷裡。
“诶呀!多兒!”我被弟弟這麼一撲,往後掂了掂,還好後面有憑欄擋着,我後背撞在了憑欄上,不然差點就要掉進湖裡去。
“小心!”容若和噶祿同時喊道,嘿,這小子危機時刻倒不結巴了。
“阿姐對不起,是多兒太魯莽了。沒撞着吧?”
多兒見狀連忙撒開我跟我道歉。
“放心吧臭小子,你阿姐我身子骨硬朗着呢。”我笑着摸摸他的腦袋。
“上次姐姐在我房内一磕碰就淤青了一大塊呢,現在可好些了?”多兒還是不放心,小家夥也心細的很。
“早就沒什麼大礙了,多兒且寬心。”我笑着說道,拉着他的手走回到石凳旁讓他坐下。我扶着他的肩膀站在他身側。
“多兒可是日夜緊張你的。這不軟磨硬泡着,說了好多次了要我帶着來找他阿姐,說是一個月不見如隔三秋,想你的很。”
容若站在石凳後一步的距離,背着手笑着說道。
到底是多兒想我還是你想我呀?我在心裡問道,擡眼歪着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看他背着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身後緊張地揪辮子了。
“話說你們真的沒聽說過蒲松齡嗎?”想到剛才解釋了那麼一通都沒人懂,我環視了一遍這三人。
隻可惜我隻記得這位中國最早的玄幻小作家是清朝的,具體是不是康熙年間,還真不曉得。
看着多兒和噶祿迷茫地搖了搖頭,我洩了口氣,那剛才一堆都白背了。
“萩兒口中的這位蒲松齡我倒是沒聽說過,但剛那段文章屬實精彩,我往先倒是在東坡的文中,略有窺見一二。東坡曾雲:‘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曆曆可見,謂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氣所為”,疑不然也。’不知與萩兒妹妹口中這位蒲大人的曲賦是否一緻?”
容若見狀及時救場。蘇轼一首《登州海市》緩緩從他口中吐出,竟别有一番韻味。
“懂我者容若哥哥也!”
對着一串燈籠折騰了半天,終于有人懂了我的心思,我不禁歡呼雀躍,聲音都提高了幾個分貝。
容若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幼稚鬼上身般局促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看着他的小動作我又想逗逗他,于是我繞過石凳,向前一步站在他面前,擡頭跟他對上眼神說道:
“這滿清第一輕功的封号,今日才見真容。容若哥哥屬實名不虛傳,在這黢黑的灌木叢中蹲了這麼久聽完了整篇文章,都沒被發現哦。”
看着他的臉唰地紅了,我就知道又奏效了。随後他向後退了半步,抿着嘴笑了笑道:“我自認是說不過你的,可别又笑話我。”
本還想再揶揄幾句,不成想被嘹亮的彙報打斷了。
“佟格格!噶祿總管!明日宴會搭建已全部完成!請審閱!”長廊盡頭響起急促腳步聲。負責搭建統籌的工程部老大趕過來,一掀袍子單腿跪下,雙手做抱拳狀喊道。
他叫啥來着?我又忘了。
“好的知道了,辛苦你們了。檢查,檢查沒問題就,就可以了。”噶祿當着手下人的面,還是有一定威信在的,語速慢一點竟也不怎麼結巴了,跟我倆在一起時單純可愛的樣子完全不同。
我點點頭,音色沉了下來:“辛苦了,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明日将迎來我們的大考。”
“遵格格、總管指令,臣萬死不敢掉以輕心。”包工頭拱了拱作揖的拳頭,便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道:“微臣告退。”一溜煙小跑又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着湖對岸的盞盞燈火,一切準備就緒。這回是真的要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