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是剛下朝,朝服還沒有換掉。他習慣性掀了一下後擺,從門口向我這邊走來。
書房的木門被門外識趣的太監(大概率是梁九功)迅速悄然無聲地合上了。
他快步拉近彼此的距離又在我一米左右的前方停了下來。
院裡已沒了動靜,我們四目相對。他壓低了聲音質問:
“你昨天半夜跑出去做什麼?”
冷着一張臉。
我被問的一愣。一時間好像沒聽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于是眼睛不自覺向旁邊瞥了一下。
這個微表情被他捕捉到了,他的氣勢立馬壓倒過來:
“你最好放乖一點,不要撒謊。隻要是朕想知道的事情,沒人能瞞得住。”
我眼神飄忽了一下怎麼,怎麼就成我瞞着他了?誰傳的閑話這是?
我還不能有點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活了嗎?
我内心裡的小火苗也竄起來了,偏想跟他賭這一口氣。
你們讓我進宮陪你媳婦待産,我就得收了行李第二天到崗。
你們讓我當是個搞笑女的角色,我就要每天搜集好笑不好笑的笑話給你媳婦講。搞到她還沒生孩子,我一個陪産的反而快産前抑郁了。
你們讓我學古琴,我不敢學二胡,讓我陪你奶奶每次抄經誦經,我就得頂着暑氣,在沒有轎,沒有辇的情況下,就那麼天天一個人穿梭在内廷,每天單單腳程往返都要快兩公裡。
我憑什麼每天就都得圍着你奶奶、你媳婦兒轉啊!?
就算你管吃管住了,那還沒結工資呢!這麼大人力成本!上哪說理去我!
老子還就去了,專門半夜去的。還就去城牆拐彎處坐着吹風了,哎。就是玩!
你管得着嗎?你誰啊你是天王老子嗎?
……
他還好像真的是天王老子。
腦子裡一系列叛逆的活動結束後,我吞了吞口水說:
“昨夜太熱,睡不着,所以,恩我就出去遛了遛。”
我在心裡罵自己,你這個慫包!!!
“狗屁!”
他思考都沒有就脫口罵我
我第一次聽他說這麼,恩,粗俗的話。
原來皇帝也會罵人的啊。
他是狗屁他是狗屁他是狗屁他全家都是狗屁(不包括我)!
我内心重複着,表面上還是盡量讓自己眼神平和無害。
不料他居然突然沖過來,一把從我身後扯起昨日随手放在案上的那封“約會”信件,揚起手來舉到我眼前,挑了挑眉,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說:
“那這是什麼?嗯?你給我說清楚!還有這個,這些!這些都是什麼?”
他一邊問,一邊沖到案子另一側,将那佛經一把抖落起來,裡面糖紙樣的,老秦給我傳遞的紙條,雪花似地被飄散下來。
我一怔,擡手就要去奪信,聲音都提高了幾個分貝:
“憑什麼翻我東西?”
他本就高出我一頭,現在胳膊舉高我根本不可能夠得上。
他本還有些生氣+戲谑的神情,聽到我責怪的反問後,瞬間隻剩惱怒。
一字一句向我宣誓主權:
“這天下都是朕的,有哪裡不能進,又有何事不能看?”
語氣中帶着無需壓抑的燃燒的怒火。
我也給氣的咬牙切齒。感受到小花豹發彪時唾沫星子都濺到了自己臉上,我現在簡直想一口口水啐他臉上。
我進這宮來,隻是看在皇祖母和赫舍裡的面子上,可不是為了服侍你一家老小的!
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但倘若是逞了這一時之快,我真的不知道眼前這位怒目圓睜的(gou)男人會做出什麼不要命的事來。
感受到自己雙唇連接下巴上的肌肉都在顫抖,話到了嘴邊,生生被我咬緊牙根憋了回去。
我别過頭去,垂眼看着地面摔碎的筆架和墨盤,不再看他。
我的躲閃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刨根問底的欲望。
此刻他也不壓抑自己的情感,抛下了他作為帝王的顔面。
他繼續吼着質問:
“你想背着朕去見誰?你說!”
在如此怒吼的高壓之下,雙手開始不自覺顫抖起來,我開始流虛汗,先是從腳心滲出,然後是腋下。我開始搖晃,并站不穩。
“我去見朋友。”
我像是無緣無故被老師在課堂上揪起來體罰的小學生,被他這兩嗓子吼得腦子發脹。
停頓了幾秒後,仿佛很可笑一樣,他笑了一下,後退了一步,發出了反問:
“呵,你還有朋友?”
他嘲諷道。雙手背了起來,仿佛在看戲,恢複了剛才嘲諷的表情。
我感受到自己的語氣平靜,卻猝不及防地,在雙唇顫抖間,落下淚來。
“深夜赴約?去見朋友?結果呢?沒見到人吧?活該被人戲弄!”
“說真的,你有朋友嗎?嗯?見哪個朋友?倒是說來給朕聽聽?”
他對我不依不饒。
我知道自己不能供出容若。向來這樣的傳言,受傷的都是女子,男子是不會受到大的損害的,況且我本就沒搞明白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我選擇沉默。
不知是氣的還是吓的,我突然開始淚失禁,哭泣讓我的心率陡然增加,鼻腔也被堵住了,我隻好張開嘴喘氣。
從一開始的一顆淚滴驟然變成淚如雨下,隻用了不到一分鐘。短暫而急促的呼吸讓我喘不上氣來。
我開始打嗝
“嗝”
“嗝”
“嗝”
響亮的聲音打破了彼此間凝固的空氣。
我緊咬雙唇,用力憋氣,想抑制這尴尬的反應。
但這種生理反應,卻越想壓抑,就越強烈。
悲憤交加,又羞愧難耐,我眼淚不斷滾下,臉色通紅腫脹,打嗝也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
“嗝”
“嗝”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