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兩日大事落定,今晚席間明顯輕松愉快了很多。跟昨日的工作餐不同,今日頗有些宮中宴席的感覺,除了我們幾人,還看到了前年在太廟典禮現場見過的五爺常甯,還有一位不認識的王爺加入,看着曹寅這人精對這人的奉承程度,就知此人定也位高權重。
可能是覺得五男一女的搭配有點尴尬,畢竟今日我已換上玄烨準備的衣裙,一副淑女模樣。玄烨便宣來了德嫔陪我。沒成想小姑娘呼啦啦帶來了五個伴舞,上菜前跳了首胡舞助興,然後落座在我的桌側,幫我添茶倒水,弄得我連連拒絕,實在不好意思讓嫔妃幹這等粗活。
”二哥,五弟,今晚飲的是黃教進貢的禦酒,趁着天氣還沒轉暖,好喝了這馬奶酒暖暖身子。“
玄烨坐于主座上,舉杯邀請臣子同飲。
我端起酒杯,掃視了一下座上幾人,原來另一位不認識的正是玄烨的二哥福全。
他們自玄烨繼位後,都陸續搬出紫禁城,有了自己的府邸。除了每日早朝外,就很少進宮走動了,也難怪我陌生的緊。
福全大玄烨一歲,長相跟玄烨有幾分神似,都是長眼劍眉,身姿比玄烨更魁梧些,能看出來走的是武将路線。估計之前我這身子的正主進宮也是跟二爺相熟,一起玩伴着長大的,雖多年未見,還是微笑沖我點了點頭,我也以微笑回禮。
常甯小玄烨三歲,跟去年太廟見的模樣沒怎麼變,身形更高挑了些,隻是跟去年的落落大方相比,此次席間他隻跟我對了一秒的眼神,我還沒來得及向他緻意喊一聲“五爺“,便将頭扭開了。全程自顧自暢飲好酒,與身邊曹寅和容若談笑風生,一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閑雲野鶴姿态。好在我倒也不攀附誰,他不理我,我便也當他是空氣。
幾個大哥在上座談笑風生,德嫔帶來的幾個伴舞,本來在德嫔的眼色下想上去陪酒,被玄烨一個眼神瞪地無所适從,慌忙都退下了。我樂得在下面看這一出好戲,聽聽他們打啞謎說朝堂政事的同時自斟自飲,好不快活。
本來新鮮馬奶就有一股淡淡的辛辣口感,如今作釀酒,再加熱,酒勁更加十足,原本的辛辣在熾火的烘烤下變淡,入口反而變得溫潤細膩,順着食道咽下後胃裡暖烘烘的卻并不燒灼,口腔内留有回甘。尤其三四杯酒下肚,是更能品出其中奧妙。
讓他們在旁的讨論家國大事去,我自顧自給自己斟滿了酒,叫德嫔一起碰杯。
真是好酒。
席間玄烨扭過頭看了我幾眼,但也并未勸阻我。
估計他也喝高了,沒空理會我。
......
“佟姑娘,佟姑娘——”
我聽見好聽的女孩子聲音在喚我。
“唔?”
我腦袋一沉,發現不知何時我已趴倒在面前桌上,閉上了眼。明明記得前一秒還在看着上面幾個人傻笑啊。
我從桌上坐起了身,一邊手肘撐在桌面上揉了揉太陽穴,費力睜開眼,看到德嫔在一旁想要扶住我。
我抽離開她伸出的手。
擡頭望向上座的方向,玄烨變成了三個,明晃晃在我眼前晃悠,定了定神,才又聚焦成一個。
哈哈,這人也喝多了,腿都翹到了桌邊,還一個勁拿着酒杯跟福全碰杯,聲音都大了起來,不知道在說什麼高興的事情。曹寅拿着筷子夾小菜也夾不起來,卻又拼命要去夾那根蔥,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對眼。
容若也喝多了,我還沒見過他喝這麼多的樣子。即便如此,他也是所有人中最穩的,隻是反應明顯慢了一拍半,隻顧着坐在那裡,靠着軟墊,看着上頭玄烨和福全相互勸酒傻笑。
“咯咯咯”
我聽到自己傻笑的聲音。遙遠,空洞,傳來還有回聲。
席上大家都很開心,沒人管我,我倒也自得其樂,跟德嫔兩人頻頻舉杯。雖然平日裡不熟,但幾杯馬奶酒下肚,大家都是好朋友。
你看,這酒可真是個好東西。
不知道又這樣喝了多久,反正我再喝已經感覺喝的是水了,完全嘗不出酒的味道。然後我就覺得好困,德嫔想扶我起來,在掰我肩膀。我用力扭動想擺脫她的束縛。
然後我聽到有人說:“讓朕來吧。”
我感受到自己的臉貼在熟悉的胸膛上。
腳下一空,我被打橫抱起。
我睜不開眼睛,但仍立馬伸手緊緊揪住我能揪住的任何東西,依存的意識在拼命防止自己突然摔下去。
“披風給她蓋上,初春還是冷些。”
“常甯你送下二哥,容若——不必了,朕來吧”
搖搖晃晃,過了一會,我又聽到:
“朕知道了,都退下吧,不要進來。今夜不用服侍了。”
就這樣我又斷斷續續聽到一些片段對話,我窩在披風裡,覺得溫暖。我慢慢松開了揪着那人領口的手,頭靠在那人懷中,睡了。
“唔——”
馬奶酒的辛辣在下肚後約兩個時辰才逐漸顯現出來,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我感覺食道内火辣辣的燒灼感席卷全身,渾身都變得燙燙的。
深吸了一口氣,口腔裡幹澀地想咳嗽,吞了吞口水,我伸出了手。
不知道披風是不是還蓋在身上,我擡起一隻手想掀開披風,卻無意間抓住了一隻搭在我腰間的胳膊。
我這才發現現在還躺在某人懷裡。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喚他:”烨哥兒“
沒有反應。
我艱難地撐起身子看了下四周,是我這兩天住的乾清宮偏殿沒錯,但此刻,我倆就這樣側倒在炕上,鞋也沒脫,衣服也沒換,一床棉被随意扯動了一下歪歪扭扭地蓋在倆人身上,旁邊正屋裡蠟燭都沒熄。
蠟油在桌上凝了一灘。
他感受到我的動靜,下意識緊了緊手臂,将我往懷中攏了攏,接着又沉沉睡去。
我複躺回原來的姿勢。
此刻我們側向相對着,他閉着眼熟睡着,微微張着嘴,有淡淡的酒氣撲在我面上。
一如太廟當日,彼此對着躺在姨娘的牌位下。
兩年過去,我們都長大了。
十九歲的康熙,已經完全褪去稚氣,偏生帶出三分雲鶴振翅的孤清。肩寬腰窄的輪廓被月白交領深衣勾勒得極妙,既不過分羸弱,亦不顯山露水,倒像是古畫裡走出的谪仙,連此刻投在牆上的影子都浸着墨香。
我盯着他的臉看了不知多久,他淺淺地呼吸着,一下下的酒氣襲來,讓我仿佛又多喝了二兩。
因着姨娘是個美人,他一樣生的好看,但他跟我這兩世認識的任何一個異性都不一樣,他身上永遠有種淡然的張力,和那種高高在上的,不容他人忽視的權威。
而現在,那股張力和權威感,在酒精的作用下消散。
有舊日的情緒翻湧出來。
想到這裡,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同時感受到了身體久違而又熟悉的燥熱,成|年人的燥|熱。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戰栗了一下,感覺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在大腦還沒來得及下達指令之前,
我湊過頭去,啪嗒。
這個吻很短,短到宛如小雞啄米一般,啾地一下我就撤了回來。
我緊緊咬住嘴唇,抑制住自己急促短暫的呼吸,盡量屏住呼吸,害怕他醒來。
他沒有醒,甚至連睫毛都沒有忽閃一下。
睡得可真沉啊。
我膽子驟然大了起來。将上半身撐起來,将他環着我腰身的胳膊拿開,轉動胳膊的力量讓他從側向變成了平躺,他的靴子”砰“地一聲從懸空突然踩在榻旁的木質台階上。
吓得我雙眼猛地眨了一下。
他還是沒醒。
我在一旁愣了三秒。
這人不會酒精中毒了吧?
我跪坐起來,蜷成一團,将右耳輕輕貼在他胸口,想聽聽他還有沒有心跳。隻可惜自己腦子也還暈着,閉着眼在他胸口伏了半晌啥也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