悫惠感受到我的緊張情緒,可能我緊抱着她讓她喘不過氣,所以連帶着自己也失控了起來,三歲多的小娃娃“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旁邊奶娘忙要從我懷裡接過她。
就在悫惠哇哇大哭的同時,我看清了老胡的口型,是我最不願看到的三個字:
“是祜兒”
如同五雷轟頂,我被怔地挪不開腳步,就這樣站在迎春花樹下直愣愣盯着老胡看了一會,好像在消化他說出的話,又好像在等待他說剛才是口誤,是别的某某。
并沒有,老胡說完就快步小跑進了院子,一邊指揮着:
“奶娘将孩子抱下去。”
“小姐,我已經跟春桃說了馬上收拾東西。”
“宮裡玲姑姑傳來的話說是已經亂成一團了,這,這現在萬歲爺和老祖宗也都不在,我——”
“備車,老胡,備車。”我打斷他的話,直截了當。
“啊?現在,立刻即走嗎?”
“不收拾了,先進宮,時間不等人。”
我來不及多想,甚至沒拐去額娘房裡跟她講一聲,便提着裙擺跑出去了。
現在該怎麼辦?鬼知道。先上車再說。
不,來不及上車了,我複又吩咐老胡牽了兩匹快馬,這樣不出半小時我就能趕到玄武門,對。這樣最快。
其實我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一路是如何疾馳進宮,進了宮是否有換軟轎,還是直接把馬騎到了坤甯宮門口這些細節了,回想起來隻是大腦一片空白,好像憑空喪失了路上的記憶。
我隻記得,坤甯宮内可以用“人仰馬翻”四個字來形容,不知道的還以為整個殿被燒掉了似的,到處跑來跑去的宮女太監,進進出出全是人。我進殿都靠擠的,也顧不上誰給誰行禮,忙亂如鬧市。
我直直進了主殿的卧房。
屋裡屋外宛若兩個世界。屋裡隻有赫舍裡,玲姑姑,清風,秋雨和兩位跪着的太醫。還有躺在榻上的,被子蓋住的小小人兒。
我屏住呼吸,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赫舍裡跪坐在榻旁放腳的木階上,玲姑姑站在赫舍裡身後,兩個婢女跪在一旁,一人手裡端盛滿水的銀盆,另一人手中拿浸濕了的帕子。
玲姑姑看到我眼神一亮,我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赫舍裡呆呆望着床上躺着的祜兒。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
祜兒躺在床上,緊閉着眼,小鼻尖輕輕皺起像是受了什麼委屈,被角蓋到了脖子,四周被掖地嚴嚴實實的,隻右手露在外面,此時正被赫舍裡緊緊握住。
“祜兒你醒醒,看看額娘啊。”赫舍裡嗓子啞着,輕聲喚着。她這樣已經喊了一夜了。
我沒有直接上去,而是給玲姑姑使了個臉色,又沖二位太醫點點頭,示意出來說話。
“怎麼突然成了這樣?”
我退到門外,壓低了聲音問玲姑姑。
姑姑眼睛紅腫着,哭的不成樣子。手掖了掖門簾,避免初春的冷風鑽入,然後快步引我走向正廳案幾旁,兩位太醫也随過來,垂首在一旁立着。
“前幾日就感覺受了風寒,因是換季,便熬了姜湯汁子小心喂養下去,前天出了太陽,奴婢就建議皇後娘娘帶着去園兒裡走走,曬曬太陽,當日回來都好着,還吃了幾塊糕。結果,結果——”
玲姑姑說到一半便開始哽咽了起來,自責着搖頭,一邊抽泣着。
我輕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到案旁坐下:
“不怨你的,姑姑,您别自責,現在不是還沒查清緣故麼,說不定,就是風寒罷了。”
我說着,擡頭看了看二位立在一旁的太醫,其中年長的吳太醫我是見過的,之前也醫過我,該是信得過。
“吳太醫,您怎麼看?”
我詢問道。
吳太醫拱了拱手當作行禮,然後皺了皺眉道:
“病起突然,并沒有發燒,但從昨日夜裡起,先是流鼻血,一個時辰沒有止住,而後開始出現紫色斑紋,日出前到現在就一直昏睡着。”
不發燒,流鼻血,紫色斑紋——
這些都不是尋常小病的特征。
我感受到自己呼吸變得急促。
“那依您看?”我問
吳老看着有點力不從心:“此類病例實屬不太常見,老臣曾有見過一次,論為紫癜,一般以口鼻出血開始,然後身上生出青紫色斑塊,嚴重者——”
“如何?”
“會因顱内出血而,而亡——”
我聽到最後兩個字時,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奔湧下來。
不會的,我不能這麼想,不會出現最壞的狀況的,我不停念給自己聽。
祜兒還這麼小,他還不到三歲,半年前剛用我送的學步車可以跑跳,他是這皇城裡玄烨最疼愛的孩子啊,過幾年還要進上書房,跟着師父學禮法算數,天文地理,他要學治國之策,要向他阿媽一樣成為一國之君啊。
我不敢再往下想,順了順氣,一旁的玲姑姑眼淚還止不住的流。
我不能垮。
老祖宗不在,玄烨也不在,我是在他面前立過軍令狀的,我要護着赫舍裡母子直到他回來。
“所謂何故?是食物問題還是其他原因呢?祜兒幾天前都是活蹦亂跳的,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就……”
我低下頭,擡起眼,是疑問,更像是質疑。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敢相信這沒有人為因素。
“老臣不敢斷言,此類病例,多為先天而得,與後天養育也有一定關系。”
吳老話說的滴水不漏。
我勸慰自己,對,現在還好,隻是流鼻血和昏睡,可能就是一時間免疫力低下,血小闆減少導緻的。不要慌,都會好的。
我站起身,扶了扶案角,努力壓下因低血糖而引起的眩暈。外頭的宮人們也安生了些,正殿中隻我們四人。
“現在這個狀況,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我按下自己的慌張,但被顫抖的聲音出賣。
“一切先要等二阿哥醒來才好,當下也隻有喂一點參湯吊一吊。”
吳太醫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OK,那就先喝點參湯,說不定過一會就醒了,快到中午了,祜兒也該餓了。
“我們先進去,不要讓姐姐等急了。”
我胡亂摸了摸眼淚,也幫玲姑姑拭去淚水。
“姑姑,現在我們不能哭,您聽我說,祜兒一定不會有事的。”
三年過去,我已長到跟她一般高度,我雙手搭在她肩上,笃定地直視她的眼睛。
玲姑姑仰起頭,硬是将眼眶中的淚水憋回去,然後深呼吸了兩下,示意我們可以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