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還在跺着碎步沒有站穩,我便跑上前去扯住馬頭的缰繩,馬兒被不認識的人牽住,反而起了很大的抗性,巨大的馬頭一擺我就差點被甩飛。常甯見狀連忙扯緊缰繩翻下馬來。
他一襲淡青的長袍已風塵仆仆,雙頰鬓角處的胡茬也冒了青,一條辮子在脖頸兒上纏了一圈。跟玄烨一樣薄的兩片唇泛幹泛白,眉頭緊蹙,他眼睛比玄烨稍大,眼尾是下垂的形狀,反而形成小狗眼的形狀,沒有表情的時候略顯無辜,但此刻正怒目圓睜瞪着我。
我這才發現在初春的京城在馬上疾馳了十幾個小時的常甯,隻穿了一件單衣。
但我顧不上其他,揪着馬缰繩的手都沒松開,直直問他:
“萬歲爺呢?回來了嗎?”
他一雙好看的小狗眼裡的光暗了下去,上下兩瓣唇抿了抿,不像剛才在馬上吼我的神态。
“你說話呀!”
我連五爺也不叫了,急得跳腳。
“你見到他了嗎!”
“你跟他說了祜兒的事嗎?”
“信給他看了嗎?他說什麼呀?”
我連連問了好幾句,他一句都沒有回應我,心裡的擔憂不禁加了一層。
心底像蒙着一層紗,此刻正被緩緩撩撤了去。
“萩兒,你聽我說…”
“你說過要帶他回來的!”
此刻最後一根稻草壓在我肩上,我的精神終于垮了,悲憤地喊着。
西華門上官兵和門外百姓都悄悄抻長了脖子看着,又看我們是一副宮廷打扮而不敢明目張膽湊熱鬧,便隻敢假意慢下前行的腳步,側耳聽着這官宦人家是否也是因着平常瑣事在争嘴。
“你别激動,這事不是三兩句能說清的。“
他環顧一周,伸手安撫了一下仍然焦躁不安的馬。
“不行——”我急急拉住他,怕他跑了。
“今日你定給我一個說法!到底是見到人沒有!怎麼又是你一人回來了!萬歲——他人呢?!”
差點說秃噜嘴,眼看着街上路人的腳步更慢了,我餘光看見一位老伯甚至為了聽清些,險些撞上了旁邊商鋪的柱子。
此地确實不是方便說話之地。
“走,你跟我進來,我尋處好地方,你别想給我抵賴!”
我已完全顧不上禮法尊卑,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宮門内拉。他拗不過我,便将馬兒交給西華門下的步軍統領衙門,被我扯着走到了宮内僻靜處。
“說,你見到他沒有!他說什麼!他到底說什麼!”
我不依不饒道。
“見是見到了,三哥他,在行宮确實也是政務繁忙,抽不開身——”
我看這人還在幫着玄烨狡辯,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政務繁忙?哼!你沒有跟他說,他的兒子病入膏肓,恐,就要不行了嗎!”
我落下淚來,依舊不依不饒道。常甯是我最後的稻草,我盼着他能給祜兒帶來救贖,我滿心以為他一定能帶來好消息。
“我——”
看他支支吾吾,就知道八成壓根沒提這茬,那他拍着胸脯幹嘛!昨天答應帶他回來的是他,今日支支吾吾說話不算話的也是他。
對,我甯願相信是常甯在騙我,也不肯相信,玄烨看了信,卻拒絕回宮。
我氣急了,想朝他瘋喊,但十米開外站着守衛,此刻祜兒的事不能傳出去,一切都未有定數,傳出去恐會對赫舍裡不利。雖已惱羞成怒,但也隻好壓着聲音,我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是要發瘋的狀态,也顧不上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此時全部的憤懑,都對着他傾瀉了出來:
“算我看錯你了,五爺。縱你現下還沒有子嗣,你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也有額娘吧?你也是為人子女的吧?換位思考懂嗎?你額娘會在你病重的時候不見你嗎?你會在你額娘病重的時候不陪在她身邊嗎?如果就讓你這麼擔驚受怕,如果——”
我言語間滿是厭惡與悲憤,卻沒有注意到,自從提了‘額娘’二字,眼前的常甯,表情逐漸沉了下來,從原來些許的抱歉,到一絲不可察覺的詫異,到逐漸積累起的憤怒,最終居然到怒發沖冠,沒等我說完,突然爆發,大聲朝我喝道:
“閉嘴!”
把我反而吓了一跳。
“算本王瞎了眼,昨日就不該應你的話!沖昏了頭才接下這下三濫的差事。”
我驚地嘴巴都張開了。
他也壓低聲音,低音炮般朝我怒吼:
“剛才還思索如何跟你說才不會傷了你的心,得了,本王也不繞彎子了。人,我見到了,話,我也帶到了,信,他也拆開來看了。結果,就是現在這個結果。你愛信不信!”
說完,竟還偏頭朝地上使勁啐了一口。
“呸!佟佳妤萩——”
他叫了我大名:
“從今日起,我自當是沒認識過你。我們之間僅幾面之緣,你也不必把我當個人物,隻是求本王辦事,你以後,就斷了這個念想。不然,老子真想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說罷,不顧我的震驚和氣憤,自顧自的大步離開,在門下一躍上馬,疾馳着離開了。
望着常甯疾馳而去的背影,春風中我有一滴淚沾濕了睫毛後從眼角挂下來,不知是氣的還是吓的,腦子還是蒙蒙的,感覺下一秒,心髒就要從身體裡吐出來。
那時的我一定不知道,這次十多個時辰的“風雨兼程“,将會間接促成一段并不被祝福的姻緣,也在無意間,竟成為了拉遠他們兄弟感情的起始。
我扶着紅色的宮牆站着,彎着腰,心裡悲戚戚浮現出一句話:
最是無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