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别館回來後就一直呆在府中，總想着，過幾天就進宮看望赫舍裡，過幾天，等我的負罪感沒那麼深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去照顧她，橫豎，宮中有玲姑姑，有那麼多人，也倒不缺我這一個。

除了晚飯與母親和姨娘同用外，其他時間都是呆在自己的院内。之前司禮監說過，未滿七歲的皇子（女）離世，是不進族譜，也不序齒的。所以康熙年間的曆史，大抵對祜兒的記載不會多。

但這兩年多，祜兒帶給我們的成長的喜悅是真的，我們看着他一天天長大，每天都有新的變化也是真的，即便編年史裡沒有這位皇子，我也要用自己的方式，祭奠他。

我将本來小店裡給祜兒準備的玩意都收起來，将簡單的生平和這兩年帶給我們的感動，細細刻在嫩竹上，做了小的衣冠冢，埋在家裡的後院。這些本都是打算慢慢給他的禮物，卻殊不知，祜兒自己，才是我們最好的禮物。

“阿姐”

拍好最後一鏟土，我蹲在原地，看着一米見方的土地，顯出跟周邊密密草皮不一樣的質感和色調，我聽到多兒的聲音。

站起身來，看到多兒立于不遠處，身後背着箭袋，粗黑的長辮子繞過來甩在胸前，與我對上了眼神，遂小跑過來。

“好久不見了，多兒”

我笑笑。他并不知道我前幾日去别館的事，我也不想将他牽扯進來。

“阿姐不是之前剛去了别館？”

多兒歪了歪頭，從上向下看着我。雖然比我小一歲，十四歲的他因常年練武，身形已經比我要高了，一雙小狗眼亮亮晶晶，一瞬間我仿佛從他眼中看到了容若的影子。

“你怎的知道？”

我疑惑，玄烨該不是多嘴的人。

“那日，恭親王說的。”他淡淡道，别開腦袋，并不看我。

果然，也就常甯那個大嘴巴，隻别館門口一面，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你打小一貫都是叫常甯哥的，怎得現在改口叫恭親王了？”

我扯着嘴角笑笑，低頭看向地面。

腳旁是祜兒的衣冠冢，我手裡握着木鏟，緊了緊。

他額上有細密的汗，眉毛皺了皺，擡起頭看向院子圍欄道：

“他不配。”

我心下一驚，連忙伸了手出去捂住他的嘴，眼睛向四周看了看。

好在院裡除了幾個打掃的，倒也沒旁的人。

“怎得說話這樣不當心，即便是在府上，無時無刻不是需要防着些，不可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出來。”

我撤掉手上的力道，重新握住鏟子。

多兒看回我，眼神中是倔強，眉毛沒有松開的趨勢。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看出了，他在拒絕。

他跟三年前不同了。

“罷了”我撇開眼神，

“說多了你又嫌我唠叨，不說了，随你去吧。”我裝作惱他，轉身就要離開。

“阿姐，不是這樣的。他。。我。。。你聽我說，我隻是，不想你受到傷害。。”

多兒欲言又止，隻扯住我的衣袖下擺，不肯松手。

他不想說，我也并不多問。在玄烨身邊呆了四年，他現在是真正的大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阿姐摔一跤就要擠出眼淚珠子的小男孩了。

感受到我們沒有了之前親昵的關系，但好像彼此間又衍生出了新的信任紐帶。

我扭回身子站定，握住他因練武而粗糙的雙手。

“多兒也長大了，朝堂上的事，阿姐不懂，但黨派之争，宦海浮沉，波谲雲詭，你自是萬萬當心——”

我擡頭看他，跟容若相像的一雙亮晶晶小狗眼，眸間已逐漸具備成熟男人的氣概。多兒點了點頭。

“祜兒的事，阿姐，你也别太難過了。”他低頭看到一方剛被翻過的土地，和旁邊放着的一個鸢尾風筝，因為太大又不舍得折斷，便無法放進冢中。

聰明如他，隻消看一眼便猜到了。

怪不得玄烨日日帶着他。

“嗯”我以幾乎不可見的聲響應了一句，彎腰将風筝拾了起來，我現在聽到祜兒的名字，沒那麼想哭了。

我将風筝舉過頭頂，不知忽地一陣風吹來，我手一松，風筝便随風吹了起來。我和多兒眯着眼睛看着這渾圓日頭下薄如蟬翼的風筝，那些記載着我西市作坊裡對小小皇子充滿期待的日子，那個镌刻着赫舍裡和玄烨深深愛意的孩子，現在終于回到天上去，坐在這高飛的風筝上。

看人間。

在府上直拖到四月底。我在心裡安慰自己，隻要宮裡沒人來催，那就表明赫舍裡一切安好吧。

玄烨一行四月底的時候從溫泉别館回了宮。

老祖宗回來的當晚，得知了祜兒已經離世的消息。

縱然在草原上，在深宮中磨砺了一生，雖然經曆了丈夫、兒子和衆多親人的過世，在聽到祜兒已經離開兩個月的消息時，老祖宗仍不禁老淚縱橫。

之後的整整七天，老祖宗每日在梵宗樓誦經，為祜兒超度，因為當時事發突然又不易大肆宣揚，便隻請了人去簡單做了祭奠法事。

我隻覺得奇怪，一向溫順的赫舍裡此次并沒有陪着老祖宗，隻每天例行開晨會似的在慈甯宮出現一下，請了安，便離開了，而其他時候，是德嫔陪着老祖宗幫祜兒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