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
見他跳腳,顧晏這才收了笑臉。
将入宮時間簡單告知後,隻淡淡說了句:“該換了。”
什麼該換了?
顧幾道一頭霧水。
卻不想三日過後,來授課的博士全都成了嶄新的面龐,各個手上拿着戒尺。
他才頓時明白顧晏的話,更是在堂上被點起來卻無同窗遞答案,絕望不已時,恨不得把自己當初那張嘴打爛。
從顧幾道這邊回來後,顧晏剛進院子,一眼瞧見院中那盞琉璃燈正亮着。
他眸光一暗,揮退院中下人,走入房中。
“公子,成王有話問您。”
面相普通的男子一見他便單膝跪地。
顧晏放下剛到手的銀錠,“來得正好。”
“去告訴他,前番城外刺殺操之過急,早已洩露先機。若非顧某一力補救,京中勢力必遭清算。此番我救駕不假,卻能以此功勞被二皇子引薦至中樞,得以奏請機要,日後見微知著趨利避害,必定好過如今這般被動局面。”
他輕笑了一聲,“與其受制于人,不妨聽命自己,不是麼?待時機成熟,成王殿下自可一舉取而代之。”
“喏。”
來人點頭,又道,“還有一事,韓先生不日入京,花朝節宮中刺殺一事他要親自坐鎮。”
“哦?”
顧晏這才擡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子,“所以你是想要我在韓虛子面前保你?差事沒辦好,其餘人卻都服毒自盡。消息是怎麼洩露的,沛國公府那個姑娘是怎麼知道的,如今卻是無從查起了,隻有你——”
“雖僥幸活下,韓虛子那兒,卻不會信‘僥幸’二字罷?他審人慣用的手段是什麼來着......裂身?抽腸?還是剝皮?”
“求公子救我。”
顧晏每說一句,那人面色便白上一分。
可顧晏輕笑了一聲,手中擺弄着才得的好琴,“可是你韓門一派與我有何幹系?我又何德何能勸動成王放過你呢?”
來人豁然擡頭:“公子救我,我這條命便是公子的,從今往後隻聽命公子!”
話音落下,屋内琴音響起,淙淙如流水。
半晌,直到那人面色發灰,顧晏才放下琴,鋪開案上宣紙,“你看,殿下從來宣揚太平之道。光天化日的,我顧某人又要你的命做什麼呢?”
“這天下,已然太平,若沒有我們,會更太平。”
男子聽着顧晏的話眼中綻出光彩,目光緊盯他的手。
那隻修長而潔白如玉的手此時執了筆,蘸了朱砂,在雪白宣紙上緩緩落下一朵梅花。
男子驟然松了口氣。
這是事成的暗号,表明徹查結束,此事顧晏自會給成王一個結果,卻是與自己無關了。
他收過宣紙跪在地上磕頭,卻被頭頂那道清潤的聲音打斷,“别謝我,我不過是要用你罷了。”
顧晏攤開雙手,玉色的指尖粘了一點朱砂,猩紅而刺眼。
“不管你在韓虛子面前用什麼辦法,花朝節那日,必須由我來動手。”
他故意留下此人性命,隻想在韓虛子那兒安插一枚釘子,卻不想現在就要用上。
等他走後,顧晏才喚來童叁,“去趟二皇子府上,送信。”
自己卻整理衣飾,預備入宮。
而當顧晏的馬車緩緩駛入皇城時,崔黛歸正窩在貴妃榻上好吃好喝。
張府的小厮剛走,她手上拿着一封信湊在燈前,正看得起勁。
張樂容整整用了兩頁紙來吐槽崔禦鸾,什麼佛口蛇心啊,什麼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啊,能用的詞幾乎都被她用盡了,才轉而說起正事——她受到了太後的嘉賞。
語氣雖矜傲,可崔黛歸依然從字裡行間瞧出她的失落。
二皇子對她除贈禮道謝之外,并無其他表示。
崔黛歸忽而想起先前從陳嬷嬷那裡聽來的事。
長公主的驸馬許廉德行不堪,酒後奸污了其父新納的小妾,被父親教訓過後,竟不知悔改回公主府對長公主拳腳相加,将長公主逼得上山去廟裡頭躲清靜了。
她剛聽到時還懷疑聽錯了,長公主如此身份,竟還要忍受驸馬毒打發洩。
在陳嬷嬷一再的賭咒發誓下才終于相信,原來貴為長公主,也難以逃脫後宅内的磋磨。
而二皇子卻在犯錯被嘉帝申斥之後還能四處行走逍遙,甚至對張樂容的救命之恩輕描淡寫,可見同為皇室血脈,皇子與公主的境況實在是天壤之别。
她輕歎一聲,想了想,趴在貴妃榻上回信。
既然張樂容在此時急急來信,暗示自己出謀劃策幫着拿下二皇子,那索性約她明日在城中青雲觀見上一面。
也好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麼消息。
畢竟這青雲觀,可是前世顧晏最愛去的地方。
她想得很好,卻忘了明日便是休沐日,朝中官員皆放假一天。
隻是縮在貴妃榻上,搖搖腦袋,将那讨厭的顧晏從腦中趕出去,而後長舒一口氣,從床底翻出手劄。
一道皎白如月的身影立時浮現在腦中,她不由笑了下,提筆寫道:
正月十九,晴。
沛公宴上見君子,如冰之清,如玉之絜。
猶憶舊時雨中逢,亂我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