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瞧來,那人并非李绶。
是皇貴妃?還是崔禦鸾?
答案呼之欲出。
“她們,”崔黛歸竟覺聲音都在發抖,“難道不知你是關邊月的弟弟麼?”
“自是不知。”
張清然垂眸。
那些人心中,他隻是以色侍君、男不男女不女的文登郎。
嘉帝面前一條取樂的狗。
誰會記得昔日琳琅館中唯唯諾諾不敢看人的小畫師?
“眼下局已做好,我若不入局,又能去哪?”
“不,不行,”崔黛歸擰緊了眉頭,“這宮中,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
“她們二人,是否都是你讨厭之人?”
張清然說着一嗤,“也無需多問,一個要借你邀寵,一個要灌你落子湯藥,比之讨厭更甚!”
“不。”
崔黛歸搖頭,“我如今是義成公主,皇貴妃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我送予陛下?她既然這麼做......隻怕謀的并非帝寵!”
她腦中飛速轉動,“皇貴妃如今最缺什麼?皇子!她想要個皇子!前番安禾果然是故意誘我去娴水閣,她早就打算好借腹生子!”
“崔禦鸾向來有壯志,一個皇子妃不是她的目标,她争的從來都是那個位置。今日從中作梗,必是怕皇貴妃得了皇子,往後不再扶持于她!”
“為免日後相争,不若現下順水推舟,令我受辱卻不受孕,如此我既遭淩辱又無軟肋在身,自然能拼死報複皇貴妃,她便好漁翁得利!”
“既替元氏報了仇,更是斷絕皇貴妃母憑子貴之路,屆時我這個侄女是仇敵,而她,便是皇貴妃鼎力支持的盟友了!”
“......當真好算計。”
崔黛歸隻覺寒氣從腳底冒起,回眸望一眼夜色中的承乾宮,宛若一隻巨獸張開深深大口。
“從前那次......隻怕也并非崔禦鸾一人所為。”
她的聲音冷若寒冰,聽得張清然背脊一涼。
“哪次?”話一出口,他才發覺自己冒昧。
崔黛歸卻已回過神來,面色恢複如常,“今日多謝你了,一千兩銀不要白不要,你盡管照她們吩咐行事,不必管我。”
張清然心中一時有些忐忑。
但隻猶豫一瞬,他還是如實道:“......我也诓了她。”
“......?”
張清然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見她不懷好意,多說了一句——”
“我告訴她,陛下今日服食丹藥容光煥發心情極好,在宮内就已連賞了幾人,讓她若有心事,不妨去陛下面前求一求......可實則卻是......”
崔黛歸已然明了,“陛下今日心情極差?”
張清然點了點頭,神情頗有些無辜。
“多謝。”
崔黛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如今,不止能保護我,更能保護你姐姐了!”
眼前的少年身量不高,肩膀隻比崔黛歸高出一拳來,面龐清澀,聽聞這話猶露出局促神色。
崔黛歸瞧在眼裡,恍然驚覺,他還是個隻有十五歲的少年郎啊。
換做普通人家,地裡刨食也好,窗下讀書也好,日子總歸要比現下甜些。
她歎了一口氣,垂眸替他将胸前微敞的衣衫攏緊些,“夜深風大,陛下服食丹藥五石散時,你離遠些......切要珍重自身。”
張清然怔愣一瞬,才輕輕點了下頭。
眸光有水光閃爍,崔黛歸看見,輕輕别過頭去。
片刻後,她沉聲道:“說到底,皆是因着她們目中無人。”
“咱們在她們眼中,從來隻是棋子、是魚肉,是無論如何掙紮都不會赢的卑賤蝼蟻。”
“既如此,”崔黛歸道,“依崔禦鸾心性,哪怕是試一試,她也一定會去的。”
“她要求陛下賜婚?”
張清然想起方才她的話,“做二皇子妃?”
“不,相反,她隻怕要裝作替太後抄寫經書太晚,體力不濟暈倒罷?”
崔黛歸雖是随口胡謅,卻也不是毫無根據。
前世崔禦鸾嫁李瑾,次年便誕下一子。
月子裡更是能為太後抄寫佛經,入宮雖不多,卻也在宮中博得一個至孝的名聲。
這一招她最是擅長。
若有所求,必要先拐着彎子讓人覺着她好,再心甘情願主動賜下。
想來即便猜錯,也大差不差了。
崔黛歸輕哼一聲,“父親尚在獄中,她卻如此多心思,隻怕嘉帝見了她就要頭疼呢!”
“張小郎君,既已做初一,不妨連着十五一道做了!”
張清然眼眸一亮,“何為十五?”
“她們不是要令新人承寵麼?”
崔黛歸挑了挑眉,“我這個邊關來的私女,如何比得上從小便在上京養出來的嬌花?”
“陛下既然心情不好,出門前合該收拾收拾,”
崔黛歸伸出手,兩隻修長的食指在張清然面前輕輕一點,“那催情之物,想必陛下珍藏不少,不若使上,也算咱們出一份力了!”
張清然蓦地一驚,随即臉色羞紅,“......好。”
見他如此反應,崔黛歸才猛然想起他如今的身份,“不、不是......”
“我知道。”
看出她的緊張,張清然面上一瞬又恢複如常,笑道:“你是覺着春宵良夜,不忍叫陛下和崔禦鸾錯過。”
崔黛歸便也跟着笑了。
隻是才咧開嘴,卻覺腦袋一昏差點站不穩,擡手揉了揉才覺好些。
她沒放心上,心中隻想着方才便升起的一個疑慮。
為何皇貴妃選中她而不是崔禦鸾?
分明如今她已是公主之身,那崔禦鸾不是更好拿捏?
隻是才往下一想,才稍好些的腦袋愈發昏漲,頭疼欲裂,整個人隻想泡進冷水中靜一靜才好。
她搖了搖頭,告别張清然往承乾宮趕去。
今夜,她要親自陪着她們看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