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最後顧晏屠戮皇族的模樣總在腦中浮現,“内廷儲君未立,外頭饑荒未平,若遇戰亂性命都難保。在崇玄署先待段時日,等時局穩定,再出去,不是更好?”
關邊月卻搖了搖頭,“黛姐姐,正因如此,才要往外去。”
崔黛歸不解,正要問緣由,廊下卻傳來陳仲實的聲音,“月靈官大人,那件天衣,當真無縫?”
屋内停了一息。
關邊月走出門去,對着笑容滿面的陳仲實屈膝一禮道:“不巧,天衣已被田鼠啄破,郎君卻是見不着了。”
陳仲實頓感失望。
“宮中怎會有田鼠?”崔黛歸起身,蹙眉急問,“是不是有人嫉恨于你,暗中使壞?可還能修複回來?”
關邊月卻笑道:“黛姐姐,那衣裳很脆弱的,哪怕這次修補,下次再遇田鼠也會一啄就爛,真正會飛的,不是天衣。”
春日正好,廊下日光細碎,透過竹簾打在她一身素色道袍上,明暗交錯,那張未染胭脂的柔和面龐于是更明亮耀眼。
“是我們自己啊......”她笑了一聲,“黛姐姐,我有一雙繡花的手,有一個月靈官的身份,我得做點什麼。”
“而不是縮在宮中,為皇家祈福禳邪,”她語氣淡下來,“這世間邪魔,從不在妖物鬼怪,你當知我。”
崔黛歸聞言沉默半晌,再擡眸時,眼眶有些濕潤,“出京後,會去哪兒?可有人接應?”
“還沒想好,”
關邊月的神色現出些許迷茫,“你還記得那日請來葛神醫的小姑娘麼?她如今跟在葛神醫身邊,學會了辨認草藥。且小公主的昏塞之症恢複了六七成,剩下的便交給時間了......”
“此次出京,他們會與我同行。”
看着眼前明顯低落下去的黛姐姐,她笑道:“說來姐姐還是那小姑娘的救命恩人呢。”
“......?”崔黛歸一怔。
“今歲上元節,姐姐不是在東市給一群小乞兒分發了饅頭熱湯麼?若無那夜的熱食充饑取暖,隻怕難熬過那個冬日。”
關邊月歎道:“天道輪回,若無她,即便葛神醫當面,也要錯過不識了。”
她的目光暗下去,心中有些話即刻就想傾吐出來,可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咽下。
崔府正是飄搖之時,可她隻能袖手旁觀,什麼也幫不上。
“黛姐姐,等我回來。”她擡眸看着崔黛歸,目光中沒有半分往日怯弱。
崔黛歸在這灼灼目光中怔愣一瞬。
才笑道:“好,我等你回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正說着,童叁匆匆步入廳内。
“崔姑娘,聖旨到了。”
崔黛歸一驚,同關邊月對視一眼,快步出去,就見庭前陳仲實和顧晏都不見了蹤影。
而另一邊,一個面生的太監在下人引領下過來了。
崔黛歸一時驚疑不定,卻聽那太監迎頭道了聲,“侯府大喜,奴婢恭喜殿下了。”
......
太監走後,崔黛歸拿着那明黃聖旨,心中五味雜陳——
崔禦鸾竟被賜給李慎做側妃了。
關邊月從一旁步出,對這個消息也是詫異。
“她前番不是才得了太後青眼,預備做二皇子妃麼?”
耳旁關邊月的聲音飄過,崔黛歸腦中卻想起了那日紫宸殿下的夾道裡,顧晏對李慎說的那句話。
“賜婚的旨意,不日就要下來,六殿下且安心等着。”
當時以為是說她同李慎的婚事,後來婚事再無消息。
崔黛歸以為是因着自己封了公主。
如今看來,賜給李慎的崔氏女,便在那時,就已更改為崔禦鸾了?
今日,顧晏催着自己回府,當真隻是因為關邊月來了?
崔黛歸立在廊下,心中思緒百轉不定。
李瑾居長,可如今卻是李慎被先賜下側妃,那嘉帝打聽張樂容,又是為着什麼?
她心中忽而惴惴,不好的預感如山雨傾來,要将她整個人都淹沒。
“顧晏、顧晏呢?”崔黛歸猛地擡眸,望向庭外,“他在哪——”
“——找我?”
一道疏懶散漫而不失清潤的聲音,伴着那白衣身影緩緩邁入庭中。
他面上不再是先前青雲觀中那副淡淡,反而挂上一抹疏淺笑意。
手中捏着一塊瞧不清模樣的暗玉,一路走至崔黛歸身前,點漆墨眸中映照出她一身青黛,櫻唇輕咬。
崔黛歸有些惱,“此事,你又做了什麼手腳?”
“并無。”
顧晏語氣淡淡,聽不出真假,“她欲配皇子,皇子欲娶崔氏女,陛下成人之美,何談做了手腳?”
崔黛歸一噎。
卻見顧晏輕輕擡手,指骨間勾着的玉牌便随手落了地。
門外似有響動。
顧晏清絕眉眼自崔黛歸面上移開,緩步側過崔黛歸耳畔。
清新龍腦夾着沉香襲來,崔黛歸隻覺眼前視線受阻。
望不見廊前庭外,眼角餘光唯餘身側雪衣郎君。
耳畔一聲清淺呼吸,顧晏的目光虛虛落在崔黛歸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淡聲吩咐,“出來。”
便見四面院牆之上,羽箭齊出,鐵簇箭鋒在烈日正午下寒光閃閃,寒光之下,竟是常衛宮中的羽林衛。
而庭院正中,噗嗤幾聲。
丢出三具普通小販打扮的男人,身材健碩,一箭穿心。
了無生氣。
“蠻蠻,有一事未同你說——”
“今日起,我與你在這崔府之中,日日夜夜,不踏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