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蓮碗落地,激起碎瓷四迸。
崔黛歸側眸望去,崔禦鸾手中托盤斜傾,一臉驚怔站在門檻前。
身前,是灑落一地的湯羹,夾雜碎瓷片,一片狼藉。
崔黛歸頓時有種被捉奸的心虛,下意識要推開顧晏。
擡眸卻見他的目光。
深沉晦暗,一瞬不瞬凝在自己臉上,仿佛不曾聽到門外動靜。
崔黛歸抓在椅上的手便隻是猛然一緊,又悄悄松開。
比起門前,眼前的人更為可怖。
面上一瞬的驚慌過後,她不禁惱得蹙了眉,擡眸瞪向顧晏。
卻見眼前人點漆墨眸一瞬更暗,喉結沉滾,牽動頸側冷白肌膚下筋脈伏起。
那一瞬間,崔黛歸竟覺仿佛聽到一聲輕笑。
隻停滞一息,雪白衣袍拂過順垂椅下的裙擺。
崔黛歸隻覺鼻尖暗香浮動,摻了龍腦的沉香清新怡人,随那片雪衣飄然遠去。
再擡眸時,顧晏已長身玉立站着花廳中,一派清淡谪仙模樣。
崔禦鸾面上并不好看,些許尴尬底下,藏了更深的怨怒,叫人輕易便能看出。
她強撐着笑了笑,“顧大人秉公而來......禦鸾親手做了午膳本想奉給大人,卻不想打翻了杯盞,實在笨拙。”
“......”
廳中靜了一瞬,而後響起顧晏疏淡的聲音,“是笨拙。”
崔黛歸扶在椅上的手指一蜷,幾乎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點微末變化,卻輕易被立在一旁的人瞧見。
“既笨拙,便多向聰慧者虛心請教,譬如——”
顧晏收回目光,面上也現出淺淡笑意。
他緩聲說來,餘到末尾音調微勾,無端顯出潋滟靡色,“公主殿下。”
“......”崔黛歸頓感眼前一黑,“?”
他莫不是在故意給她拉仇恨?
卻見他面上神情淡然自若,并無半分虛言。
反觀崔禦鸾,卻是面上霎時繃緊。
“廚下還有,大人稍等,禦鸾再去——”
“不餓。”
簡單兩個字,卻見崔禦鸾的話噎在了嘴邊。
她抓住托盤的手捏緊發白,強笑着再開口時,門外一聲“公子”傳來。
童叁背着數十盞不同的香引子踏入花廳。
快步側過崔禦鸾時卷起微風,便聞身旁一陣甜香可口。
轉頭一看,原是那襲茜紅裙擺上沾上的點點湯汁。
吓他一跳,還以為是香引子打翻了。
他剛将背簍卸下,門外又步入兩個身披金甲的羽林衛。
手中擰着兩個大食盒,仔細看來,盒上徽記卻是京中盛名的酒樓。
隻見他們同童叁一樣,進了門便一聲不吭将裡面東西取出,在崔黛歸旁邊的案上一一擺好,而後又悄然退下。
從頭至尾輕手輕腳,沒有發出一絲響動。
崔禦鸾眼見如此,笑容終于龜裂幾分,“卻是禦鸾獻醜了。大廚菜肴在前,家中飯菜入口便如嚼蠟。”
她一頓,露出燙紅一塊的手背,“雖禦鸾忙做羹湯,連午膳都未顧得上,卻不敢攪擾大人用膳......”
“多謝。”
又是簡短兩個字。
崔禦鸾未想到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卻不留她用膳。
一瞬望過去的目光便如隐火淬毒,“殿下安受羽林衛照顧周全,豈不知世間萬物都有其代價?”
崔黛歸不意有生之年還能聽到她不掩惡意的話,終于将目光從眼前珍馐上挪開。
“非也。”她懶散着伸出手,拾起筷子,“一應皆是顧大人吩咐照料。”
又轉眸看向顧晏,“可有代價?”
顧晏輕搖頭,“殿下玉體金尊,微臣略盡本分,榮幸之至。”
......
花廳中終于安靜下來,崔黛歸一邊吃着,一邊打量對面坐着的人。
他果然是懂氣人的。
倒是配合。
兩人無聲吃着,每每崔黛歸一盞香引子見底時,總有一隻手側過來,替她滿上。
一頓飯,她已從最開始的難為情,到眼下安然享受。
“她都是側妃了,還找你做什麼?”
腹肚吃了個十成飽,倦意緊接着就湧上來,崔黛歸捏起一盞清茶,懶散問着。
“既成側妃,當圖正妃。”顧晏微垂眸,“欠了她人情,她總得讨要。”
“......救命之恩?”
崔黛歸想起那日戲台上崔禦鸾喉出的那一句,更想到顧晏那句閑涼的“并無差别”。
她不禁起了幾分好奇,“什麼救命之恩?”
顧晏微微一頓,随口道:“記不得了。”
語氣輕描淡寫。
崔黛歸不由一哂。
這人當真涼薄至極,可憐了崔禦鸾一番救命之舉。
心心念念的一張牌,卻埋在了自己手裡。
自午膳過後,顧晏便再未露面。
崔黛歸在院子裡歇了近一個時辰,也沒聽到他的消息。
她放心下來,見小蔥兒遲遲不來複命,遣了碧葉再去前院。
等碧葉再回來時,卻是一臉苦相。
“小蔥兒出不去,不止他,老張、我,還有金枝,都出不去!”
崔黛歸蹙了眉,“他真要将咱們困死在這府中?”
“唉!姑娘的信是送不出去了。”
碧葉說着,眼珠子一轉,“要不,悄悄找羽林衛送信?”
崔黛歸略作遲疑,碧葉就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