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日,他是去了兩趟獄中。
崔黛歸面沉如水,想不通他為何要這樣。
“你怎知我沒死?”崔黛歸忽而問。
張樂容歎一聲,“你以為你瞞得住我?莫說依你崔黛歸的性子,不鬧一鬧就甘心去和親,我是不信。”
“還有顧大人呢,他對你的心意,哪裡掩飾過半分?依他的性子,又豈是将你拱手讓人的?”
“隻是剛開始派人去等,不過想着碰運氣,若蹲不到,許這輩子再難見。”
她語氣漸凝重,“誰知後來過了幾日,顧大人來了——”
那時天已黑,尚藥局破天荒的派了個小太監過來,要她一個宮妃前去診脈。
香蘭當即怒斥大逆不道,豈料那小太監卻拿出一個葫蘆墜來。
白玉質地,并不好,從前在崔黛歸身上見過。
張樂容當即穿了鞋趕過去,便見到了顧晏。
“他隻說了一句話,”張樂容,“他說,‘若蠻蠻回來見你,萬要遣人去同陳仲實說一聲。’”
崔黛歸倒有些意外。
所以那日,他出現在驿館,當真隻是為了找她?
可眼下......
想到顧晏那日撐在床上吐血的模樣,她心中一陣煩躁湧上。
這幾日刻意不去想那人,此時頻頻提起,心中竟像空了一塊。
她搖搖頭,想将這莫名的煩躁壓下,“他死了。”
“誰?”張樂容一驚,“顧晏死了?”
看崔黛歸漸漸發白的臉色,她呐呐道:“你殺的?”
“嗯。”
這一聲過後,含涼殿陷入死寂。
就在崔黛歸臉色越來越白時,香蘭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娴、娴妃落水了!”
*
一炷香前。
啟祥宮小太監平安領着九皇子往湖心亭去。
“平安,那兒當真長了一株重瓣雪色蓮花?”
九皇子提着一盞燈籠走在前面。
“殿下,奴婢親眼所見還能有假?隻是這重瓣蓮最好是在夜間合起花苞時采下,才最能保留神韻形态,是以特意等到現在呢。”
九皇子一聽加快了腳步,“母妃最愛蓮花,多謝你了。”
兩人一路向西,進入清平苑,此處比禦花園小些,地處偏遠少有人來。
因而宮人打理起來懶怠些,裡面植株繞湖生長,繁茂野趣。
隻是繞了一圈,才進湖心亭,燈籠忽而滅了。
平安道:“風太大了,此處漆黑,請殿下随奴婢一同去旁邊借一盞燈籠再來。”
兩人一道出了清平苑。
往旁邊一處偏殿去,碰到了門前打掃的小宮女,平安嘴甜,沒兩下就哄得小宮女拿了盞燈籠出來。
剛接過燈籠,正要借口如廁拖延時間,一回頭,卻不見了九皇子。
想起那人的交代,他心中一急,趕忙往清平苑趕去。
才在亭中找到九皇子,就見門口處傳來兩道腳步聲。
小公主跑在前邊,一邊跑一邊催:“快、快點!弟、弟弟在前面!”
這些日子喝着葛神醫的藥,小公主的昏塞之症緩了不少。
隻是前兩日因着封号下來,正式冊封的典儀太過繁瑣,小公主累倒之後,病情便又加重一些,稍有刺激,更易發病。
此事宮中衆所周知,所以娴妃雖身體愈下,卻也盡量慣着她。
“咦......弟、弟弟不見!”
小公主提着燈籠望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水邊蘆葦叢上的一點暗色上,“那、蝴蝶!”
那時一個草編的紫色蝴蝶,巴掌大小,兩個觸須頂端鑲着閃亮的寶石。
兩邊的蘆葦叢茂盛,足有人高,中間分開一條長滿草色的小道,那蝴蝶便落在靠近小道一邊的蘆葦上。
娴妃體内的針是嬰孩時期刺入,經年累月,便連葛神醫也束手無策。
捱到如今,眼神白日裡還行,夜間卻隻能看個囫囵。
她也看到了那朵蝴蝶,心中剛起疑慮,便被小公主叫聲打斷,“母妃!蝴蝶!我要...姐姐!蝴蝶!”
于是笑道:“許是你九弟落下的,這草編的蝴蝶,還是崔姑娘編得最好......”
“珠珠兒是看到蝴蝶想她了嗎?”
娴妃語氣遺憾,“多好的姑娘......走,母妃替你取。”
小公主興奮地拍手,“蝴蝶!姐姐!”
“撲通——”
小公主的驚呼卡在喉嚨,水花濺在她臉上,手中燈籠滑落。
“母妃!”
地上火光閃爍,燈籠燃燒發出畢剝聲響,小公主在這火光中驚呼着撲向水中的娴妃。
對面湖心亭中,平安死死捂住了掙紮着的九皇子。
九皇子被捂了許久,面色漲紅。
此刻親眼見母妃和姐姐相繼落水,更是不要命地拳打腳踢起來。
平安面色也好不到哪去,此刻制住一個四歲的小孩,竟還要他費出吃奶的力氣來。
隻在他耳邊哄道:“那邊蘆葦下多虛空,一腳踩下便要塌陷落水,殿下莫掙紮,奴婢這是保護您......”
豈料此話一出,九皇子掙紮得更用力了。
隻是稍微一個不注意,就叫他一口咬上手掌。
平安吃痛,臉色一沉,雙手捂得愈發緊。
直到那邊蘆葦叢中沒了動靜,他才松了口氣。
正要帶了九皇子走,卻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已然靜了下來。
他心頭一慌松了手,九皇子便滑落在地上。
伸手去試,已然沒了呼吸。
正驚吓時,門口處卻忽然湧入幾人。
擡頭一看,那燈火之下,二皇子李瑾正在太監簇擁下大步走來。
他臉色一白,跌坐地上。
等到張樂容趕來時,娴妃已經溺亡。
九皇子也被平安捂死。
而小公主因着有娴妃托舉,反而逃過一劫。
此刻胸腔中的水皆被按壓出,人剛醒過來,被李慎抱在懷中發抖。
嘉帝滿臉鐵青,憤怒已極,一來便将小太監打個半死不活。
陸徽之更是臉色煞白。
在紫宸殿聽到消息時,人幾乎站不穩,差點摔在丹墀上。
此刻看着姐姐和侄子的屍骨躺在面前,小公主面色慘白瑟瑟發抖,他幾乎就要忍不住沖上去掐住那小太監。
可他生生忍住了。
隻有隐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腰間的玉佩也随着劇烈的戰栗,撞出細碎聲響。
他逼退眼中淚花,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聲音因悲憤而發顫:“平安身為啟祥宮太監,為何會在此處捂死九殿下?!娴妃娘娘為何同小公主溺入這偏僻的清平苑中?!”
“天底下哪來如此巧合!分明有人蓄意謀劃,謀害後妃、戕害皇嗣!臣請陛下下旨徹查!”
二皇子李瑾是最先發現的,此時亦一臉震怒,“憑此太監一人,何來膽量犯此謀逆大罪?兒臣已派人去他住處搜查!”
話音未落,李瑾派去的人來了。
手上托着一盒金子,“奴才在平安床底下搜查出金錠八百兩!”
“哦?”李瑾拿起一塊金錠,左右翻查兩眼,雙手奉給嘉帝,“父皇明鑒,此金錠必來自背後主使!”
他暗暗瞟一眼地上跪着的陸徽之,歎道:“隻是這金錠都長一樣,要查出來卻是難了。”
“請容微臣一觀!”陸徽之豁然擡首。
嘉帝知曉他此刻悲憤,擡首一揮,便有小太監将金錠奉到陸徽之面前。
不過一刻,陸徽之沉聲道:“年前少府監為防民間私鑄泛濫,特地在金銀銅币邊緣刻印銘文标記,此錠并無标記,是往年舊币。”
說到此處,他心中已明了,李瑾是故意為之。
隻是明知李瑾用意不存,他也隻能咬牙道出:“京中官員及後妃皆向少府監回收置換,唯有一人,過去半年皆在外,無暇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