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府。
崔黛歸站在廣大将軍府外的湖邊,手中攥着一根風筝線,望着湖對面的将軍府。
這是蠻夷大王子在興平府的住所,他并未住在朝廷設立的蕃坊那邊,而是在城中東南角找了一處好地方,另辟了府邸。
平日裡漢人不太會接近此處,偶有過來的,也是膽子大想要賺些錢的貨郎。
便如湖對面正走過來這個,他已經來了兩日了。
碰到蠻夷那群人開府出來時,便會湊上前去,兜售一些茶葉肉幹等。
崔黛歸已經放了三日的風筝。
她特意做了個大雁風筝,同顧晏那尊墨玉雁雕一模一樣,甚至連腳上那根紅帶也綁上去了——
若是顧晏瞧見,即便不知曉是她,也會找人出來探查。
可毫無效果,顧晏仿佛從人間消失了一般。
一旁的樹上,童叁已經蹲望了許久,看到崔黛歸望過來,搖了搖頭。
廣大将軍府并無異動。
“回去罷,”崔黛歸難掩失望,“明日再試一次,若還引不出來,便隻有混進去了。”
童叁默聲,正要跳下時,卻瞧見将軍府的門開了。
一隊穿窄袖長袍,腰束皮革,腳蹬高筒皮靴,手握彎刀的蠻夷人走出來,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湖對面崔黛歸身上。
下一刻,直奔而來。
這麼多人,一瞧便不是顧晏引來的,正要喊崔黛歸跑。
不妨那賣貨郎卻突然拉住崔黛歸。
“崔姑娘!請随奴婢回去!”
他緊緊抓住崔黛歸就要往身後的樹林鑽,“六殿下在等着您!”
“童叁!”
崔黛歸擡頭喊一聲,一腳踹過身前這人,怒斥:“放開我!”
她話音剛落,迎面一柄劍刺過,寒光一閃,砍在那人手腕上。
鮮血濺出,那人吃痛放開,急急後退,低聲解釋:“六殿下派奴婢來尋您和顧大人,有殿下信物在此!請崔姑娘莫要以身涉險進入蠻夷所在,随奴婢回去!”
“我沒打算進去!”
“奴婢方才都聽到了,您萬萬不可進入那将軍府!”
“......”
崔黛歸簡直被這蠢貨氣笑了,聽不懂人話,非要在這個當口橫插一腳?
“速戰速決!”
她低喊一聲,撒開腳就往樹林裡鑽。
這一路上,她與童叁也算養出幾分默契。
隻見童叁一聽,頭也不回,出手更狠,招招朝要害去。
不一會兒功夫,逼得那人竄進另一邊林子後,一回頭,不止崔黛歸不見了,方才那夥蠻夷也不見了。
童叁頓生不好的預感,趕緊鑽進樹林,往事先約定的地點跑去。
可剛到那處隐蔽的山坡時,卻見崔黛歸已被那群蠻夷捉住,堵了嘴。
童叁手中劍一提,正要沖上,卻見隔着茂密荊棘遮擋,崔黛歸朝他使了個眼色。
一時頓住。
再仔細一瞧,果然便見那為首的蠻夷手中拿着一塊白玉葫蘆墜,滿臉驚喜地同手下說話。
童叁心中忽然明白過來。
*
廣大将軍府。
客院廂房裡,一盞燭火昏昏。
顧晏坐在書案前,身後是散落一地的畫卷,其中有院落,有水榭,有道觀,有宮殿..栩栩如真便如世間當真有這些所在。
他一身廣袖白衫,鴉發未束,隻用一根月白綢帶虛虛攏在腦後,幾縷碎發随意垂落額前,神情閑淡。
修長指尖緩緩劃過畫卷上那一個朦胧的背影時,原本疏淡的眉眼漸漸籠上燭光柔暈,目光恍惚洩露出溫柔。
“咚——”
門被叩響,随後一個婢女提了壺酒進來,靜靜放在書案一角後退下。
從頭到尾不敢擡頭看一眼。
門扉關阖,燭火晃蕩一下,顧晏恍若未聞。
他擡手,指尖懸在畫卷上方,頓了一瞬,終究還是撚起邊緣。
素白畫卷觸到燭火的刹那,明黃火苗陡然竄起。
畫中那道朦胧的背影在爍動的火光之中便似活了過來,顧晏眼眸一暗,伸手去碰,指尖被火灼到。
他卻不覺痛般,在那畫中人的發絲上緩緩摩挲,直至徹底被火光吞噬。
轉眼隻剩灰燼。
門外便在這時響起幾道雜亂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一個蠻夷軍士打開門,小心往裡探了探,走進來。
“先、先生,今夜的姑娘......”
“過來。”
淡漠的聲音傳來。
他面上一愣,眼中露出驚恐,一瞬間生出想掉頭跑的念頭,可腳卻死死釘住。
若跑了,回去大王子會親手結果了他。
不跑......
按前幾日來看,最多不過是被這人廢掉手或者折斷腿罷了。
他顫抖着上前,目光小心從案上掃過,略微放下心來。
便聽身前那人輕笑一聲:“就它罷。”
他猛然擡頭,刹那間隻覺脖頸驟痛,手下意識捂上去,已是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