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
“......與别人雙宿雙栖,子孫滿堂,順遂一世?”
“别做夢了。”
崔黛歸陡然僵住。
暑熱天裡,似有寒風過隙,吹落她懸着的心,摔在冰面上,碎了一地。
靜默中,她垂下手,任身後那滾燙的身軀将自己緊緊抱住。
“現在,是盼着我死了?”
顧晏頭痛欲裂,出口的話卻異常平靜,“再有三日,陸徽之就該到了。”
崔黛歸一顆心還沉在冷水中,滞澀着問出口,“他要來?”
話落,屋内空氣仿佛停滞一瞬。
緊接着,她腰間一痛,那人用了力,簡直要将她揉進骨血般緊緊抱住。
下一刻,細密的吻落在頸側。
崔黛歸下意識要躲,卻聽到一聲帶了怒意的冷笑。
還未回神,便被那人壓在了床上。
浪潮又起。
她腦中暈乎乎的,怎麼也沒想到,好好說着話,如何就又變成了這樣?
似乎......不能在他面前提陸徽之?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覺得他是不是在吃醋。
可這念頭才起,又被身上綿密而濡濕的吻攪碎。
天色大亮時,兩人已是汗如雨下。
崔黛歸确認了顧晏高熱已退,才徹底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深夜。
崔黛歸剛填飽肚子,靜靜坐在床上。
侍女進來時,帶進來一股刺鼻的味道,淡淡的,像是上元夜裡燃過的煙花爆竹。
她一愣,轉瞬之間想到什麼,“你碰過硫磺?”
侍女低眉,“大王子要在朝廷軍隊來時火燒城中,運了大批火蒺藜、桐油,城中各處也安置了易燃之物。”
“何時的事?”
“兩日前。”
崔黛歸蹙眉,兩日前顧晏分明還告訴她,蠻夷要以屍毒制造瘟疫。
“他人呢?”
侍女咬了咬唇,面色緊張。
崔黛歸本是随口一問,卻不想她這般模樣。
她心中一動,湧上一陣不好的預感。
當即就要出去找顧晏。
“姑娘......奴想求您一件事!”
侍女跪在地上攔住她,兩眼通紅,“奴叫李香雲,父母和妹妹都在城東,一旦、一旦大火燒起來......求您幫幫我,求您将她們接出來!求求您了!”
“......你是故意沾染氣味引我來問。”
崔黛歸沉着臉,語氣冷下來,“那麼你既求我,卻不肯告訴我他的消息?”
侍女拼命搖頭,又磕頭,“大、大人的手段...奴不敢說、也不敢問。”
崔黛歸沉默。
這片刻的功夫,再回神時,侍女頭上已滲出血迹。
她眼眸微沉。
“幫我做件事。”
*
第二日,豔陽高照。
興平府城中沸議魚腹谶言一事。
“西沙死,大雪降,衮王昌,夏族亡。”
血書十二字,一大早不約而同被城中四角的漁夫發現,而後傳遍。
當年西沙顧氏一案浮出水面,引起街頭巷尾衆說紛纭,一掃先前得知蠻夷要攻打皇陵時的惶惶。
興平府後方三十裡,成王率安西軍駐紮在此已有兩日。
主帥營帳中,成王聽聞探子回禀後,臉色鐵青。
西沙顧氏當年謀逆案一夜之間竟如春風在城中吹遍,偏偏是在這個關頭。
顧晏,你到底是要做什麼。
成王沉思片刻,吩咐:“将那兩人帶來。”
不一會兒,兩個被打的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男子被拖了進來。
一高一矮,一壯一瘦,正是當初在驿館中打了顧晏,想要将他當做禮物投奔成王的兩兄弟。
此刻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神情驚恐。
“本王奉為座上賓的先生,卻被你們那樣糟踐,”
成王一腳踩上那文士臉上,“怕死不?”
兩人立刻抖如篩糠,拼命掙紮搖頭。
“不想死,就去一趟廣大将軍府。”
成王掏出一條女子的項鍊,“親手将此物奉上,是死是活,且看造化!”
金色的項鍊泛着耀眼的光芒,上面的碧色蜻蜓栩栩如生,晃蕩間振翅欲飛。
正是當初顧晏托碧山大師所造。
地上的兩人望着那項鍊,嗚咽一聲,痛哭着不住磕頭。
“記住了,見到顧晏,一定要告訴他,是本王替他找回的。”
“是成王找回的?”
已近午時,廣大将軍府的竹林裡,顧晏望着眼前這兩個昔日的“故人”,押送他們前來的兩個軍士喬裝打扮成普通車夫模樣,正在一旁遠遠守着。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按例,該放你們回去,也好讓殿下放心。隻是——”
“殿下是見如今出了變故,怕我臨陣倒戈,這才急着籠絡。可實在不巧,我确實倒戈了。”
“饒命!先生饒命!”
兩人聊滾帶爬抱住顧晏的腳,不住磕頭,“是小的錯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該死!”
說着,擡手狠狠往自己臉上扇去。
不一會兒,已是通紅一片。
顧晏擡了擡腳,那倆人卻抱得更緊,于是無奈歎了一聲。
看一眼身旁的大王子,“放你們回去也好。”
兩人驚喜擡頭。
“給成王帶句話。”
顧晏摩挲着手中的項鍊,冷笑,“待大王子生擒嘉帝後,自然不會漏了他。”
話音落地,林中一寂,而後響起了絕望的哭嚎。
“求、求先生給條活路!給條活路!”
顧晏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入竹林。
“我替你殺了他們?”
大王子唏噓,“看起來......他們該死呐。”
“不必。”
顧晏擡頭,隔着幽幽竹林,望向李氏皇陵的方向,“他們活不了。”
等到晚膳時分,城中流言又起變化——
蠻夷不僅要攻打皇陵,還要放火屠城堅壁清野,除非嘉帝帶大軍禦駕親征威懾蠻夷,否則城中百姓一個也活不了。
明眼人一瞧就知這是背後有人在操控輿論,逼迫嘉帝前來——諾大一座城,要想放火燒盡,哪有那麼容易。
可,萬一呢?
因着有了早上那谶言,百姓們很自然就将從前西沙顧氏與如今局面聯系起來。
人人都覺得,若是當年擊退蠻夷收複西沙的顧将軍還在,蠻夷必不敢如此猖狂。
已經有人結隊鬧到官府,讓官府上書皇帝,禦駕親征。
本地大族更是暗中訓練家丁,往外轉移家資,卻在城門口被攔下。
這一下,城中更如滾水如油鍋,人人驚惶。
侍女收回風筝,在同廚上采買的婆子吃了一碟點心後,回了院子。
一進院子,遠遠瞧見庭中相對而坐的兩個身影。
她腳步一頓,默默退了出去。
顧晏手中一盞茶緩緩飲盡,眼前的姑娘卻還是以手撐額盯着桌上的書冊,看的津津有味。
他終于蹙了眉,“我早說過,除了償命,顧氏什麼都不需要。”
“嗯,不需要。”
崔黛歸翻過一頁,懶懶應聲。
“......”
顧晏等了等,這姑娘卻隻是低頭看書,耳畔的發絲随微風拂動,一派淡然閑适。
“你就沒有其他想說的了?”
“你呢?”
崔黛歸終于從書中擡眸,“大人,你謀事時不曾與我說,我自然也不該同你說,你覺得呢?”
顧晏噎住。
這姑娘......似乎一夜之間從容了許多,從前滿身的刺也長了回來。
忙碌多日,卻一日之内被這滿城風雨打亂。
成王那邊已對他起了疑慮,嘉帝恐怕更會認定他已投向蠻夷。
事态的發展幾乎與計劃背道而馳,可顧晏心中竟有些愉悅。
“崔黛歸。”
他撚起她掉落在桌邊的糕點碎屑,心想下次可以多做些桂花糕。
“你故弄玄虛散布流言,是要為顧氏沉冤昭雪麼?”
他笑着問,不經意一擡頭,天上三隻繪有青翠竹林的風筝正迎風飄揚。
笑容頓住。
崔黛歸循着目光看去,眼眸中驟現驚喜,“郁斓冬果然到了!”
“顧南望!”她情不自禁抓住顧晏雪白的衣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這一次,清白和報仇......”
“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