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聞言一時惶恐得心驚膽戰,雖低着頭,但睜大的眼卻清晰地看清了身前馬車上陸續下來的幾雙錦綢靴履。
雖并未看見幾人真容,但僅憑這幾雙繁複華麗的鞋履便可猜測出來人定然不凡。
“老曲,幾年不見了,你這宰相肚是越來越大了呀,哈哈哈果然是有福之人!”
是熟悉的聲音,但是随着時間累積,難免還是摻進了歲月閱曆,語調帶上了獨屬于成人的沉謹。
小二沒想到說曹操,曹操便到,驚詫着擡起了頭來,目光中不自覺投射出了濃烈的崇敬與欣然。
“喲!這不是小二哥麼!怎麼還長白發了啊?老曲扣你月銀了?”
幾人陸續下了馬車,雲淩洲看見幾年未見的老熟人,臉上不自覺漾起了會心笑容,嘴上還是如幼時那般頑皮。
“哈哈哈将軍說笑啦!他現在手下管了一幫人,能不操心麼?外面冷,咱先進屋吧!”
老曲知道雲淩洲是個活絡性子,就愛與人胡嘴,這愛逗人的習慣看來是一點沒變。
雖說被他打趣着,但他臉上始終都還是發自内心地笑着,眯成縫的眼彎彎地,看着很是開心。
還沒緩過神的小二,沒想到雲淩洲竟還記得自己,立時喜上眉梢将剛才的煩心事統統抛在了腦後,滿臉帶笑又跟着老曲同其他幾位貴人打了招呼,便親自展臂彎腰領着幾人往樓上去。
“咱們萬合齋今日有幸迎來這麼多貴客,可真是應驗了掌櫃的前幾天去燒香方抽到的上上簽啦!”
樓裡大堂内坐着吃飯的衆人聞言全都好奇地朝外張望,能讓肅川城最大酒樓的老闆親自出門迎接的貴客,他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家皇天貴胄有這樣大的面子。
待衣着矜貴不凡的幾人前後走入酒樓後,不料先前還一直熱鬧的廳堂卻忽然如被禁言般鴉雀無聲了。
見來人居然便是他們剛才口中議論得熱火朝天的雲淩洲,衆人皆或心虛或遲疑或譏諷地面面相觑着。
雲家人都被屠盡了,他居然還有閑心出來吃飯?
大堂内前後氣氛差距過大,幾人就算剛步入酒樓,也明顯察覺出了其間的不對勁來。
這種情景,雲淩洲不算陌生,三年前他接任父親軍銜初入北境軍營時,面對的也是人們這樣的表情。
不信任甚至是鄙睨。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貴公子,憤然于他輕松便擁有了尋常人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及的地位,人人都不看好他。
就如現在,所有人被隻言片語蒙蔽雙眼,憑着流言蜚語便給他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或許在幼時,他還會據理力争,隻是現如今經曆了許多變故後,他才終于明白。其實衆人需要的并不是真相,他們所相信的隻是他們自己内心想要看見的罷了。
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世界有時是一面鏡子,反射出的都是人性最深處的欲與惡。
你越是相信什麼,你看見的便是什麼。
所以他并不需要去為這些偏見辯解什麼,了解他的人自然會相信他,不了解他的人有何想法,他更不必幹涉。
于是他頂着所有人的目光,腳步并不停歇,依舊保持着臉上的笑容,跟在小二身後登上了樓梯。
昀燚側目環視了一眼大堂内各色的神情,回頭确認了一下雲淩洲的神态,才放下心來并未駐足。
身側的尤知言被人們盯得發毛,走的過程還是忍不住湊過去問扶曦。
“他們眼睛要吃人一樣,城裡肯定傳了很多難聽的閑話,我們是不是不應該現在還出來瞎逛啊?”
扶曦知道尤知言向來心軟,此刻被人們用不善的眼光盯着,心裡肯定是難受的。
她眼神柔和,雖說她前世犧牲時也才十八,按道理就算重生尤知言也比她年長,但是她和他相處時總不自覺把他當成小孩子,這純真良善的性格實在難能可貴,就應該好好呵護。
誰知她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被夾在他們中間的昀燚卻先不耐煩了,面無表情挺直肩背擋住兩人的視線,說出的話也帶了點其他味道。
“上樓梯别分神。”
扶曦感知到他的内心一時晦暗,臉上無奈輕歎。
但是尤知言卻沒這麼快反應過來他這情緒為何忽然陰晴不定,被話煞得一臉迷惑,腳步一滞便落于了人後。
“景嵚,他怎麼了這是?我說錯話了?”
景嵚手搭在腰間刀柄上,始終目視前方,跟在他們身後。此刻聽聞尤知言這讷讷的問話,左手扶上下巴遲疑了一瞬,語氣不太堅定。
“嗯……我想,應該是因為嫉妒吧。”
“……嫉妒?我嗎?”
尤知言表示不能理解。
已經走上最後一節台階的昀燚,耳朵極為靈敏地捕捉到了身後兩人小聲的蛐蛐聲,回頭挑眉瞟了兩人一眼。
他這一眼雖然看似漫不經心,但面不改色下眸底透出的陰寒,還是吓得兩人瞬間後背發毛。
尤知言咽了一口唾沫,景嵚腳步也不禁一頓。
“看來還真是的……”
“把‘看來’去掉……”
幾人前後被帶進了觀瀾閣,待門關嚴後,一直默默不語看着臉色憂愁的雲幼頤,這時才終于小心翼翼地對身邊的雲淩洲開口了。
“哥,不解釋一下真的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