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四下悄寂,涼風穿過矮樹林,從豁開的窗洞中呼呼灌進來。
兩人分立在木桌左右,借着微薄的月色,打量起面前的相機。
黎知由十分寶貝這台古董寶麗來,卻并未将其束之高閣,而不使用相機時,大概都用透明防塵罩罩住,端端正正地擺在木桌的中央。
“阿郁。”殷浔伸手扯了扯謝浮玉的袖子,問,“我們就這麼連同防塵罩一起拿走嗎?”
其實并不方便,四四方方的透明罩子邊長足有五十公分,光滑且硌手,加之屋子外面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黎知由,随時準備對他們出手。
謝浮玉自問做不到,在懷裡揣着一隻碩大防塵罩的前提下,安然無恙地從三層爬回地面。
但如果隻拿走裸機的話,萬一半道上磕着碰着,難保老古董的功能遭到破壞,譬如什麼相紙卡帶......
等等,謝浮玉想到什麼,在殷浔反應過來之前,直接揭開了防塵罩。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拍立得,另一手在桌面上摸索着,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個約莫五六寸大小的長方形盒子。
“這是什麼?”殷浔探頭湊到他身旁,無意間卻踢到了什麼東西,腿邊發出一聲悶響。
“寶麗來的相紙。”謝浮玉循聲扭頭,彎腰查看起木桌下面堆着的一摞雜物,“往旁邊稍稍。”
殷浔“哦”了一聲,老實巴交地挪出一片空地。
唰——
謝浮玉捂着鼻子從桌下抽出一隻木盒,浮散進空氣裡的塵埃引得毫無防備的殷浔噴嚏不斷。
“這、阿嚏——這又是什麼?”殷浔甕聲甕氣,揉了揉發酸的鼻頭。
他看着謝浮玉将木盒推到接近窗戶的位置,暴露在月光下的方盒,大小目測與保護寶麗來的防塵罩接近,且頂部盒蓋與盒身依靠鎖扣相接,盒子一面還有兩條可供調節的背帶。
殷浔腦中蹦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不會是,裝拍立得的書包吧?”
雖然聽起來有點離譜,但謝浮玉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他端起裝着寶麗來的防塵罩,将它們一股腦塞進了木盒。
嚴絲合縫,剛好。
“你的外套口袋有拉鍊嗎?”謝浮玉朝殷浔伸出手,攤開的掌心朝上,托着那盒相紙。
殷浔點點頭,接過方盒,塞進了外套内袋,仔仔細細将拉鍊拉好。
“走吧,天亮之前,我們必須回到帕萊蒙像邊。”說着,謝浮玉撈起地上的木盒,背到身後,率先邁過了紮着碎玻璃的窗檻。
殷浔盯着平台上單薄的背影,又瞧了瞧那隻看起來稍顯沉重的木盒,忽然意識到,前兩天謝浮玉錘他的幾拳,還是收斂了。
他快步追上去,在謝浮玉平安抵達地面前,負責盯梢梯子下方的情況。
至于黎知由,扒拉着牆沿躍躍欲試,但畏懼于他們身上的泥土,始終不敢靠近。
殷浔離開前沖他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随後麻溜地順着伸縮梯回到了地面。
人還沒站穩,便被謝浮玉扯着領子跑了起來。
“你說你惹他幹嘛!”
恨鐵不成鋼的語調被風潤成一道無可奈何的歎息,殷浔擡頭看向腦袋上方盤曲的枝葉,發現黎知由貼着樹木又追了上來。
液态NPC瘋瘋癫癫剝離出一部分粘液,滴滴答答地向下滲,目标直指謝浮玉背後的木盒。
殷浔用肉身替他攔住一些,頭發卻不免沾上些許黎知由的“斷肢殘臂”,隻好邊跑邊搖頭晃腦,企圖把那些不明液體甩出去。
兩人在矮樹林中橫沖直撞,一路磕磕絆絆跑向小廣場。
夜晚,熟悉的近道無形中被黑暗延長,樹影沙沙,窸窸窣窣的動響間穿插着斷斷續續的喘息,長時間的奔跑讓呼吸中不由竄出幾分血腥氣。
尤其謝浮玉背着相機,背後的箱子上下颠簸,窄細的肩帶隔着夏季輕薄的衣料不斷摩擦着肩膀。
殷浔比他好不到哪去,跑出矮樹林時,頭發上挂着的粘液已經順着額發滴了下來。
總之,場面一度十分惡心。
“你不要過來。”謝浮玉拍開殷浔伸向自己後肩的手,抱着箱子,背靠帕萊蒙像坐下。
殷浔瞥了兩眼黏膩的十指,皺眉瞪向廣場邊緣陰暗爬行的黎知由,兩手貼着褲縫簡單擦了擦。
隔着一拳的距離,他在謝浮玉右側盤腿坐下來。
兩人并排倚着雕像,眺眼看向遠方。
夜色逆着海浪緩緩褪去,天際隐隐浮現出一抹魚肚白,遠海若有似無地泛起淡淡的金色。
很快就要日出了。
“喏,裝上吧。”殷浔掏出相紙遞到身側,“我去民宿那邊等着你。”
謝浮玉于是拆開箱子背包,把寶麗來拿出來。
裝相紙的時候,他想起什麼,額外留意了一下相紙數量。
隻有20張。
如果排除掉瞿悅然,進入副本的人類玩家确實是這個數,但對不上新人的數量。
多了一個殷浔。
謝浮玉擡手拉住剛剛站起來的男生,仰面問:“你怎麼辦?”
他們并不清楚拍完照片之後會發生什麼,通關副本的玩家又将以何種方式離開,要是快門一按,他就原地蒸發了......
謝浮玉看向寶麗來的目光中多出幾分擔憂,這台古董不會摔爛吧。
不過,殷浔似乎沒能接上他的腦回路:“什麼怎麼辦?”
“相機的交接。”謝浮玉跟着起身,解釋道,“黃金海岸的出現需要确保每個拿着相機的人單獨站在觀景台邊,從第一個人拍完照片,到下面一個人拿到相機,存在一定的時間差。”
而這期間,難免不會發生意外。
他側眸看向殷浔,清澈的眼瞳在熹微晨光裡熠熠如碎星。
“如果相機出了意外,你要怎麼辦呢?”
謝浮玉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從他們找到進入三層的辦法,卻突然被偷走梯子便可以看出,副本的平衡機制在給予和毀滅希望上,同樣有效。
事實上,他擔心的甚至不是相機。
謝浮玉真正牽挂的對象,是站在他面前、被他拉住胳膊的殷浔。
他說不清這種擔憂緣何而來,視線交錯的角度卻與腦海中瞬閃即逝的畫面重疊,仿佛殷浔曾經也是這樣笑着送他離開,然後......
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