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船隻有巴掌大小,正反裡外皆是白色,看起來像是用一張白紙疊出的簡易模型。
謝浮玉用手指撚了撚船的邊緣,不同于紙張或平滑或粗糙的表面,指腹下傳來的觸感柔軟而堅韌,如同某種質地上佳的綢布,水火不入,刀槍不壞。
視線掃過右手食指根部泛着點點銀光的鉑金戒圈,他輕眯起眼睛,猜測紙船極有可能是萊斯酒店副本掉落的獎勵。
至于具體用途,暫時與帕萊蒙島掉落的藍寶石戒指一樣,無從考據。
謝浮玉輕輕摩挲着紙船,陡然發覺,先前一直握在手裡的長劍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同進入副本以來始終随身攜帶的箴言紙條也不翼而飛。
萊斯酒店留給他的,僅剩下這張由部分花名冊演化而來的紙折船。
前排,司機一言不發,駕駛着勞斯萊斯疾馳過寂靜無人的公路。車窗外迷霧漸散,稀薄朦胧的光線緩緩漏進來,忽明忽暗,傾落至後座,隐約描摹出謝浮玉側臉的輪廓。
他神色晦暗,眺眼打量起頭頂的車飾,宛如流光的星河已然随着霧潮一同褪去。約莫過了小半個鐘,車内重新淪于昏暗,掌心下的皮質椅墊倏忽變成了粗粝的棉布。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仿佛有股未知的力量撕開寂夜,将謝浮玉送出了副本圍成的結界。
破舊出租慢吞吞駛向南大校門,下車前,NPC降下車窗朝他颔首緻意。
謝浮玉聽見對方沒頭沒尾地說:“伊卡洛斯死在了最熾烈的陽光裡......”
“謝先生,祝您好運。”
後半句話逸散在深秋凜冽的長風中,他目送那輛灰撲撲的載具沒入街角,車尾氣打着旋兒飄了很久,殘存的汽油味是它曾存在過的證據。
黑藍穹頂之上,濃雲消散,一彎弦月遠遠綴在天邊。
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下雨了。
謝浮玉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距離自己走出校門其實隻過去了十多分鐘,而原本要送他回公寓的出租因為遲遲沒有聯系到顧客,單方面取消了訂單。
所幸路邊新停了一排小藍車,黯淡路燈映照出一道颀長的身影,推着一輛剛剛解鎖的自行車從人行道上走下來。
謝浮玉瞥見他的外套,微怔,旋即往路中央一挪,懶洋洋地擡起胳膊将人攔住。
正準備朝南大對門調轉車頭的殷浔被迫緊急刹車,看清對方的長相後,沒什麼表情的五官頓時生動許多。
“阿郁,好巧。”幾個字親昵纏連地滾過齒間,他曲肘撐着車前杠,不着痕迹地偏移重心,把自行車的前進方向扭向了南大正門。
謝浮玉将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聞聲輕笑:“是啊,好巧。”
他語調清潤柔緩,但不知怎地,殷浔忽感背後一涼。
男生眼神飄忽,讪讪:“你回學校?”
“不回。”謝浮玉搖頭,“我在校外有住處,明早沒課,不趕時間。”
言下之意,他可以回大學城附近的公寓休息。
明天早八、今晚還得和室友趕大作業的殷浔:“......”可惡,差點就能尾随阿郁回校,弄清楚他是哪棟樓的了。
然而惋惜之餘,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人設,決定與謝浮玉就此分道揚镳,當着對方的面先去南大晃蕩一圈,以此加深謝浮玉對他“南大經管院研二”的身份認知。
殷浔輕咳一聲,指指校門:“那,我先走了?”
“去吧。”謝浮玉同他擦肩而過,朝遠離學校的建築群走去。
殷浔扭頭盯看他的背影幾秒,突然意識到他倆方才的對話有點像宿舍樓下黏黏糊糊的小情侶,尤其他還是依依不舍的那個。
許是夜間風大,殷浔一陣惡寒,他移開視線,攏緊外套,盡職盡責地投入到角色扮演中,蹬着二輪車拐進了南大。
不遠處,早早藏在林蔭間的謝浮玉從一棵老樹後探出腦袋,望着哼哧哼哧驅使小藍車的某人,掐下了秒表。
過了好一會兒,月亮終于移到了頭頂,婆娑樹影再也無法遮擋他的行迹。
謝浮玉不疾不徐踱至馬路對面,守在津大校門前半掩的閘機外,順手關掉了計時器。
他本來沒打算揭穿殷浔,但見對方欲蓋彌彰,骨子裡的惡劣因子便蠢蠢欲動。等謝浮玉後知後覺将幼稚、捉弄這幾個詞,與自己的行為動機聯系起來時,他已經在樹下站了幾分鐘。
倒計時結束後不久,南大寬敞的主幹道一端果然折回一人。
殷浔優哉遊哉騎着小巧的共享單車,左顧右盼從另一條标注着出口的通道溜達出來,又東張西望小心翼翼穿過津大目前唯一開放的入校閘門。
車簍子将将卡進校門半截,車後座便被一股反作用力牽扯住,像是後輪絆進去什麼東西。
他皺着眉把車停下,還沒來得及轉頭,斜刺裡便飄過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南大經管院研二,荀因?”謝浮玉雙臂環胸,似笑非笑,“或許,你認識一個叫殷浔的人麼?”
話音剛落,殷浔瞳孔驟然放大,支吾半晌,少見的詞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