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是一棟筒子樓,樓梯連同中庭圍出一圈四四方方的通道,如同一口拔地而起的“井”,而九樓半的層高恰是井水深度。現在,井水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回落。
謝浮玉走到圍欄前時,水位已經降到了五樓以下。
變異鴨浮出水面,伸長脖子看向樓頂倚欄而望的玩家,不知道是不是近大遠小造成的視覺誤差,他發現變異鴨的體型似乎縮小了幾圈,這會兒看起來和正常的鴨子别無二緻。
很難想象它的肚子裡曾經生吞進去一個活人。
謝浮玉趴在欄杆邊安靜地注視着湧動的井水,過了一會兒突然說:“手機。”
“十七點三十六。”殷浔盯着屏幕,“你繼續。”
謝浮玉沒再吭聲。
18:00,井水完全從視野中消失,盡管樓道内光線昏暗,但底層甚至連一絲反光都沒有形成,說明地面很可能是幹的。
而圍欄和校舍大門處在同一立面,如果水流最終湧向樓外,那麼在越接近樓底的位置,水紋應該越明顯地沿着與欄杆截面垂直的方向流動。
然而井水的流向始終毫無規律,水和變異鴨憑空蒸發了。
它們像是從地縫裡鑽出來透氣的蚯蚓,時間一到,便又原路返回,鑽入了水泥地面天然形成的微小氣孔裡。
退潮結束,謝浮玉收回目光,按了按發酸的後頸,左肩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他手一頓,蓦地想起自己左邊隻有一堵承重牆。
“小心!”
左側傳來的擠壓感一瞬間強烈到難以忽視,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身體率先避讓,謝浮玉幾乎是以一個向後栽倒的姿勢退離了圍欄附近。
殷浔适時接住他,同時擡手遮住了他的雙眼。
圍牆後的死者其實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但周圍來自幸存玩家此起彼伏的驚呼,混雜着隻言片語,将謝浮玉未曾親眼目睹的血腥場面逐一還原。
樓梯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面沒有一絲縫隙的白牆。
當時有兩名玩家正坐在最接近十樓平層的一級台階上,空氣中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将樓梯所在的空間捏碎,原本分立在樓梯與圍欄兩端的承重牆化作推拉門猝然合攏。
人體再堅硬的骨骼也無法與鋼筋混凝土抗衡,牆後頃刻間血霧彌散,牆壁合二為一時,散落在走廊内的血迹滲入地面,不見蹤影。
謝浮玉拉下遮在眼前的手,指腹蹭過一抹濕潤。
殷浔離牆壁不算遠,手背不慎沾到了幾滴飛濺出來的血,血珠肉眼可見地凝固、幹涸,手指一擦,便化作細屑掉落,但正常人的血液顯然不具備如此可觀的凝血速度。
即使是加入時間流速的影響。
謝浮玉撚了撚指尖,看來牆壁施加的不僅僅是重壓,可能還有某種足以導緻人體組織産生異變的催化劑。
轟——
承重牆閉合的動靜遲滞了足有半分鐘才緩緩響起,沉悶的轟鳴中夾雜着兩道微不可聞的哐啷聲,餘音宛如重物落地砸出的煙塵,長久地在走廊内徘徊。
幾間宿舍相繼打開房門,樓梯口漸漸擁堵起來。
蔣泉隔着人群同馮銘康點了點頭,不一會兒,衆人接到指示,各自按照宿舍和床位号站成了五列。
缺的一列是1003,謝浮玉無意參與他們的讨論,在蔣泉發表演講之前,叫上公告欄邊負責拍照留證的梁修俨、陸黎桉,回了宿舍。
“死者分别是1005一号床董浩、1001一号床張旺迪。”陸黎桉看了一眼手機,主動承擔起彙報工作,“現在是副本時間晚上六點四十三,截至目前,時間依然保持了一比三的流速,初步推測距離熄燈實際不超過一小時四十分鐘,晚點還出去嗎?”
話音剛落,殷浔頭也沒擡:“出不去。”
陸黎桉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并未追問,而是同梁修俨将方才采集到的信息傳給另外兩人。
謝浮玉收到圖片,屈指叩了叩桌面:“半小時複盤,期間不論門外發生什麼,都别插手。”
三十分鐘的真實時間等同于一個半小時的副本時間,沒有儲備糧的玩家慢慢地會感到饑餓、疲乏,再遲鈍的人也會逐漸意識到時間流速的異常,一場混亂在所難免。
“1004不會被吊起來打吧?”梁修俨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些于心不忍。
陸黎桉覺得不會,因為隻要1004不自爆,知道他們有儲備糧的人僅剩江煥。
殷浔“嗯”了一聲:“如果我是江煥,我會藏住這個秘密,然後敲一筆大的。”
秘密之所以能成為秘密,是因為構成秘密的信息足夠稀有,而越稀有的信息越有成為籌碼的價值。
江煥是個智商正常的老玩家,這意味着哪怕他不和1004結盟,至少也不會幫助蔣泉掏空1004的家底,所以程嶼钊暫時安全。
不過,開始複盤前,謝浮玉抛出了一個與主線故事關系不大的問題。
“這個副本大概在什麼難度?”
陸黎桉純純新人,殷浔和謝浮玉一樣空有理論沒有實踐,能回答這個問題的隻有多進過兩次副本的梁修俨。
小梁同學回憶起論壇裡的分類準則:“至少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