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梁修俨本能地蜷縮着身體,如同羊水中的嬰兒緊緊依偎在牆角。
他隐隐察覺到幾分反常,但加速流失的體溫嚴重拖慢了大腦運轉的效率,梁修俨雙眼緊閉,牙齒凍得直打顫。
好黑,好冷,這是哪裡?
記憶停留在那扇瑩白的門,按下門把手後,他便猝不及防跌入了一片黑暗。
咚——
掙紮間,腦袋磕到什麼,蝕骨的寒冷從四面八方湧向梁修俨,裹挾着無孔不入的涼意,仿佛要鑽進他的心髒,滲入血液中的每一個細胞裡。
手指已經完全凍僵,鼻腔和喉口好像長出了冰棱,他費勁巴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死了嗎?梁修俨眼皮翕動,緩緩呼出一口幾近于無的熱氣。此時此刻他基本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連進入這扇門的初衷都忘得一幹二淨。
死了,也行,死了就不用再管那該死的實驗,不用再糾結該不該簽那份舉報書。
同門接二連三地變成了實驗體,變成了他的觀察對象,他一無所知卻為虎作伥,每天睜眼閉眼都是icarus們陰暗爬行的醜态和千奇百怪的恐怖模樣。
真該死啊,他早就該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去他的造神計劃,去他的狗屁實驗,去他的科學瘋子,都去死,都和他一起完蛋吧......梁修俨跟着腦中的那道聲音亂罵,如果現在手裡有一把火,他會毫不猶豫地燒掉這間實驗室。
等等,他,他是誰?
梁修俨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還是睜不開眼,但他陡然感到有一束光從遠處打過來,緊接着,近乎真空的環境冷不丁被某種交談聲撕開了一道罅隙。
來人高喊:“邵老師!找到齊文了!”
沒過兩秒梁修俨又聽見他說:“齊文好像沒有呼吸了。”
那人确認了“齊文”的狀态後便不再說話,似乎在等待同行的另一人作出指示。
四周于是重新回到死一般的沉寂。
白霧源源不斷從冷凍櫃裡冒出來,做決斷的那位盯着敞開的櫃門皺起眉頭,倒不是拿不準怎麼處理“齊文”,隻是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有些草率。
像面試前沒來得及挑到一件合身的西服,他受限于時間因素,隻能将就地使用“齊文”。
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還未落下。
好在櫃門打開以後,冷凍櫃内部的溫度被室溫拉高了一點,梁修俨原本都快到彌留之際了,緩過一時半刻,消弭的意識正在慢慢恢複,可惜整個人依舊動彈不得。
小梁同學:“......”能不能來個人先把他從這個鬼地方拖出去?
沒有呼吸不一定是死了,不管他們口中的“齊文”是不是他,梁修俨都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然而事與願違,遲來的判決比冷凍櫃更加令人生寒。
被稱作“邵老師”的男人收回打量的目光,淡聲宣布:“把他搬進生物收容所。”
如果掃描結果無誤,晚點他再找人把“齊文”挪進八号培養皿。
其實以“齊文”的體質根本不配成為epsilon合劑的供體,奈何目前他隻找到一個最佳供體,在epsilon合劑穩定下來之前,先将就着用吧。
說完,“邵老師”轉身離開了材料科。
跟着“邵老師”來的那人還沒走,他蹲在冷凍櫃的門邊朝着梁修俨比劃幾下,發現光靠自己很難挪動一具渾身冰涼且硬得差不多了的屍體。
于是噔噔噔跑到門口,朝外面喊道:“來個人搭把手,跟我把齊文搬到隔壁生物收容所去。”
他中氣十足,聲音嘹亮,這句話穿過幾道隔離門,一層一層飄向觀察中心。
觀察中心就是那間陳列着巨型培養皿的屋子,謝浮玉和殷浔依然站在白門背後,與中心内來來往往的白大褂們格格不入。
仿佛中間隔着一層單向玻璃,兩人能夠聽見和看見這間屋子裡發生的一切,但那些白大褂們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不過現在,這面無形的單向玻璃被那句話打破了。
有人匆匆走向殷浔,問:“郭學長,你這會兒有空嗎?材料室那邊出了點意外需要幫忙,###一個人弄不過來。”
###?怎麼還帶自動消音的?
殷浔循聲擡頭,蓦地一愣,随後條件反射般往回縮了縮脖子,試圖與面前的NPC拉開一段距離。
原因無他,這個NPC的五官是倒着長的。
他嘴巴安在腦門中央,山根在下,鼻孔朝天,眼睛則長在下巴上,下巴窄而削尖,導緻眼距看起來非常小,兩隻眼睛的排列顯得有些局促。
現實世界裡,如果你想請求别人幫忙,那麼說話時最好看向對方的眼睛,因為這樣比較誠懇和禮貌。
這個NPC一定是個很有禮貌的人,殷浔沉默地對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他,由于位置偏低而天然形成了一種視線高差,眼球翻動向上時,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底部大片眼白。
“郭學長?可以嗎?”NPC催促道。
那張五官倒長的臉往前湊近了些,殷浔直覺如果自己再不表明态度,對方可能還會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