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送完午飯,照例不做停留。
謝浮玉盯着他遠去的背影,拇指摩挲過卡住瓶口的木塞,眼底掠過一縷深意。
殷浔似有所感,惋惜道:“可惜,今天等不到日落了。”
下午五點出頭太陽落山,日落的瞬間天色完全轉黑,他們需要盡可能地趕在天黑前回到柳安村招待所,最遲四點二十就要往回走。
“明天來也一樣。”謝浮玉把玻璃瓶塞進外套口袋,隔着幾層布按了按沖鋒衣的内袋,“記好那棵柽柳的位置。”
殷浔嗯了一聲,兩人小坐片刻,拾起鏟子繼續種樹。
幼苗林内無人交談,四面八方都是哐哧哐哧的鋤地聲,估計是昨天日落後接連死了四個人,其他玩家深感野外危機四伏,打算加快進度,趕回村莊過夜。
通體木結構的招待所仿佛成了銅牆鐵壁鑄就的堡壘,有屋頂的地方總使人感到安全。
祝析音壓實最後一抔土,确定今天種足了二十株小樹苗後,拖着鏟子找她哥會合。
“四點了,回去嗎?”
“再等等。”謝浮玉攔住她,揚手指指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等。
他有意壓低了聲音,祝析音注意到他和殷浔的目光似乎不約而同落向某處,好奇地循着那縷視線擡頭。
隔着一叢稀疏分散的矮樹,她看見其他玩家仍在努力開荒,他們腳邊剩下的樹苗不多,個個兩頰通紅,捋起袖子揮舞鏟子,俨然一副汗滴禾下土的勤懇模樣。
祝析音盯了一會兒,疑惑:“哥,咋了?”
“等他們一起回。”謝浮玉輕眯起眼睛,低聲解釋,“那幾個估計還有十來分鐘就能收工,我們等到二十再走。”
槍打出頭鳥,第一個離開的人總是引人注目。
“而且把已經完成的任務恢複到未完成的狀态非常簡單,别冒險。”他補充道。
他們沒怎麼接觸過其他玩家,萬一其中藏着蔣泉之流,趁别人離開,把對方種好的樹鏟了,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祝析音搓搓胳膊,“我以為純PVE呢。”
“防人之心不可無。”謝浮玉輕歎,餘光掃過殷浔,頓了兩秒說,“不要輕易相信别人。”
話音剛落,他耳邊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低笑。
祝析音沒聽到,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然後捧着臉繼續盯梢。
謝浮玉睨了眼殷浔,轉而背過身,遙望起幼苗林西面荒蕪的戈壁。
今天不算陰天,但同樣沒有太陽。
天空灰蒙蒙地籠罩在霧裡,仔細看才能分辨出霧和霾的區别。雲團不厚,隻是一層接一層,像路邊攤卷的棉花糖,每一層都是缥缈的雲霧,疊加後襯得整塊天幕黯淡無光。
輕盈的陰雲糅雜着沉重的天色,風一吹,雲就散了,四下卻感受不到一絲風的痕迹。
謝浮玉很熟悉這種天氣。
滬津是典型的北方工業城市,距離首都不遠,冬季霧霾非常嚴重,晚上能見度很低,經常無法看清學校對面的建築輪廓。
而那些照亮樓宇的燈忽閃忽閃,仿佛懸浮在霧中的幽火,看久了又像是倒挂在洞穴深處的成排的蝙蝠。
滬津的好天氣都是拿大風換的,風大則天晴,沒有風的時候多半是陰沉沉的霧霾天。
如果氣溫尚可又不起風,灰蒙的視野中再摻進去些許黃沙,那應該是要起沙塵暴了。
“現實世界中,有些地方會用柽柳做防風林。”祝析音适應力不錯,很快把種樹任務和副本期限聯系起來,“遊客什麼時候結束旅途不好推測,但壞天氣總是有迹可循。”
真正的ddl極有可能是沙塵暴降臨的那天,屆時漫天黃沙從戈壁一端席卷而來,尚未成型的防風林将毫無招架之力。
至于橫亘在村莊與幼苗林之間的那片重陽木林帶,謝浮玉并不對它寄予厚望。
殷浔深以為然,“如果樹林能夠擋住風沙侵襲,村長沒必要讓我們種其他的樹。”
幼苗林是第一層防護,重陽木也許是第二層。
“不止。”謝浮玉收回目光,微微擰眉,“柳安村的疑點太多,回去時你們可以留意一下招待所前面的那塊土路。”
表層泥土下方含水,土表又混合着碎石和砂礫,那是典型的防火真空帶。
如果柳安村防備的是季節性沙塵暴,那麼提前修繕防風林是合理的,但相應地,對于樹林的高度重視會使村民加倍愛護這些樹,防止任何毀壞樹木的現象出現。
可那片防火帶寬度遠超兩片林帶中間的隔離區,結合新人提供的線索,謝浮玉隐隐覺得柳安村忌憚火更甚風沙。
有所忌憚必然有所想要保護,幾人交換過眼神,殷浔颔首,“是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