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廁在招待所東面,他們距離目的地還有五間房的長度。
兄妹兩人用鐵鏟當盲杖,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到旱廁附近,祝析音掃了眼黑黢黢的坑,扶住鐵鏟原地紮馬步。
謝浮玉守在兩米外的地方,眯眼盯着招待所正前方的一排樹,回憶起那晚看見的樹人。
樹人安靜地站在窗前,觀察這些樹。
百十來棵重陽木,白天一眼望過去,每一棵樹都和左右兩側的同伴很像,不仔細确認錨點,很難分辨出前一秒看到的是哪棵樹。
穿越森林時,他曾留意過沿路的樹。
凹凸不平的樹皮猶如人類的五官,無形中為樹吃人的猜測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謝浮玉全神貫注地看樹,可惜一無所獲。
也許是他想多了,樹人可能隻是單純地對着窗戶發呆,畢竟它視線的最後落點是他。
“哥——”
祝析音應該調理好了,謝浮玉聽見隔壁一陣窸窸窣窣,于是杵着鏟子偏身朝左。
剛邁開腿,腳步蓦地一頓。
不對,方向錯了,旱廁在他左手邊,祝析音的聲音卻從右前方傳來。
謝浮玉默默握緊鏟柄,警惕地注視着自己的右前方。
大風把濃霧吹散了一點,樹影似乎比他走出招待所時清晰幾分。
重陽木闆正筆挺的樹幹仿佛人類的軀幹,迎風挺立,茂密繁盛的枝葉像寬大的鬥篷攏在肩後,随風擺蕩。
樹林邊緣距離謝浮玉足有十米遠,霧色下的遠景被寂夜模糊成一團小小的影子,烙刻進視網膜深處,被風推着越飄越近。
謝浮玉呼吸一滞,背脊爬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濕冷。
恍惚間,有一道微弱細小的氣流從正面直直噴灑在他臉上,好像面前立着一個看不清臉的人,正與他鼻尖相觸,貼面呼吸。
崎岖的樹表漸漸生出人的五官,謝浮玉看見那張浮雕一樣的嘴一開一合,應和着風聲輕喚道:“哥——”
木屑沿着裂開的唇縫嘩啦啦往下掉,樹在拙劣地模仿祝析音。
謝浮玉重重閉了閉眼,假裝看不見。
他沉默地轉身,按照原計劃走到旱廁原本所在的位置,用鏟柄圓潤的末端敲了幾下外圍遮風擋雨的木闆。
兩長兩短,是代表祝析音的字母Z。
過了一會兒,隔闆一側傳來長短短長四下,謝浮玉凝眸,真正的祝析音果然還在蹲坑。
所以那棵重陽木冒充祝析音的目的是什麼?威脅恐吓?刻意引誘?他擡手碰了碰自己的臉,全須全尾,毫發未傷,人臉重陽木的自由度還不如屋子裡那個樹人。
而且招待所門前鋪着一條十米寬的防火帶,物理距離難以逾越,重陽木應該還在樹林邊緣,近在咫尺的呼吸有可能隻是幻覺。
不過,樹人是在看窗外的重陽木嗎?同類相惜?
謝浮玉無從得知,他目不斜視地望着前方灰蒙蒙的隔闆,餘光悄悄打量起右側的樹叢。
空無一物,沒看見方才那棵會自動遷徙的重陽木。
“來了來了。”
思路中斷,祝析音裹緊外套,小跑着從隔闆後繞出來,謝浮玉看見她時本能往後退了一步。
祝析音渾然未覺,小聲催他,“快走快走。”
很好,是本人,謝浮玉回神,兩人拖着鏟子原路返回。
回到招待所時恰好十二點,大門哐啷一聲猛地關緊,風拍在門闆上,震得呼啦呼啦響。
踢踏踢踏——
耳畔忽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祝析音下意識擡頭,下巴剛揚起十五度就被謝浮玉按着腦袋低下頭。
“别張望。”他壓聲提醒。
祝析音上一次聽見這話還是昨天穿越那片重陽木林帶的時候,殷浔讓她不要四處亂看,因為那些樹據說長着人類的面孔,看多了容易瘋。
祝析音老實巴交,頭埋得像隻鹌鹑。
兩人一前一後,貼着點了燈的櫃台繞過西面牆角,邁入走廊,站在了101号房間門口。
謝浮玉掏出鑰匙開門。
鑰匙插進鎖孔,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完全被頭頂的腳步聲掩蓋,房門打開的刹那,他聽見一串嬉笑,仿佛二樓的派對正值高潮,客人們踩着歡快的舞步交換手中的酒,興緻正濃。
但招待所沒有二樓。
祝析音走進房間,謝浮玉落後半步,關上房門。
殷浔不知何時從門旁換到了窗前,正站在那晚樹人站的位置往外看。
“哥。”祝析音扯了扯謝浮玉的衣角,悄悄擡手指向殷浔左邊。
謝浮玉眯眼,看見了第二個殷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