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故意推翻了它心中的那棵神樹,想看看神龛破碎後,虔誠的信徒是否會為了那棵樹,透露出隻言片語。
木床有一瞬的靜默。
謝浮玉敏銳捕捉到一絲猶豫,于是輕描淡寫地添了把火,“眼下,沙漠裡唯一一棵柽柳還未成熟,但它不是你們的烏爾薩拉。”
“它是我們的兄弟。”
兄弟,殷浔抿唇,無聲咀嚼這兩個字,忽然反應過來謝浮玉想做什麼。他順着對方的意思,微彎下腰,像是要同木床談一筆交易。
“我們原本是一群遊客,外鄉人冒充向導把我們騙來這裡,威脅我們替他們辦事。我知道那些外鄉人來柳安村是為了寶藏,而我們每天的任務,”他話鋒一轉,沉聲說,“卻僅僅隻是種樹。”
木床:“種樹?”
殷浔不置可否,一字一頓地解釋,“不是普通的樹,柳吉供給我們的樹苗形似柽柳,而昨天,幼苗林的确長出了一棵新的柽柳。”
外鄉人要找寶藏,找了一圈不繼續掘地三尺,反倒開始奴役旁人種植柽柳。
種種異常相互串聯,使人很輕易地推測,寶藏興許和柽柳有關,亦或者,寶藏就藏在柽柳中。
但外鄉人最渴望找到的那棵柽柳不見了,殷浔傾身低語,“現在,你的同伴與烏爾薩拉一同藏了起來,外鄉人卻借機侵占你們的故土,并在烏爾薩拉庇佑的土地上,用我兄弟的血肉制造僞神。”
“我們有着共同的敵人,你不該有所隐瞞。”
“你猜,如果外鄉人從新的柽柳中獲得寶藏,他們會不會在寶藏的指引下找出烏爾薩拉,如果烏爾薩拉被迫重見天日,那......”
柳安村已死的原住民如何安息,仍在躲藏的村民将來如何自處,困在這棟招待所内的樹人又該何去何從?
一席話戛然而止,未盡之意沒入一片悄寂。
屋子裡,昏暗油燈将那雙灰瞳照得猶如深潭,殷浔面無表情地盯着床尾,坦然接受由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審視。
木質家具、木頭窗格、木屋頂和木地闆都在打量他,殷浔視若無睹,安靜地等待木床回應。
良久,木床發出幾下嘎吱嘎吱的響動,粗粝嗓音透露出幾分無奈,“你說得對,外鄉人确實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但我也确實不知道烏爾薩拉真正的藏身地。”
“如你所見,整棟招待所都是木結構,而每一塊木頭都曾屬于一個人,”木床輕輕歎了口氣,“人是可以移動的,這就是外鄉人為什麼要用我們建造屋子的原因。”
烏爾薩拉雖然不是人類,但神樹有靈,自然也會移動,否則外鄉人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地找它。
祝析音苦着臉啊了一聲,“柽柳長了腳豈不是可以亂跑。”指不定早就跑出沙漠,跑進隔壁村了。
“不可能,”木床打斷她,“烏爾薩拉會永遠守護這片土地,你應當去樹林裡尋它。”
藏匿一滴水的最好方式,是使它融入無垠的海。
在柳安村,人可以變成樹,樹可以變成人,既是神樹,想變成别的樹也未嘗不可。
謝浮玉側眸望向窗外,輕喃,“是重陽木。”
沒被發現的村民和神樹都藏進了重陽木林裡,在這種情況下找一棵變成重陽木的柽柳,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木床已然給不出更多線索,謝浮玉聽見它叽裡咕噜念了兩句祝語,然後神神在在地說:“其實辦法倒是有,隻不過有些孤注一擲了。”
話音剛落,謝浮玉腦中迅速閃過什麼,未及反應便又聽木床語速飛快地暗示,“烏爾薩拉是生命之樹,會賜予我們新生。”
所以隻要性命垂危,或許能有緣被烏爾薩拉施以援手。
謝浮玉:“......”沒苦硬吃,沒死找死。
木床大抵也知道這是個馊主意,說完便稱自己累了,不再多語。
結果沒過半分鐘,祝析音一腳踹醒了它,“别裝啞巴,還有事問你。”
木床:“?”
祝析音:“方才我路過大堂,聽到頭頂鑼鼓喧天,仿佛百十來号人在屋頂上奔跑,但甫一關門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你有什麼頭緒嗎?”
木床神神叨叨:“一塊木頭是人的一部分,隻有夜晚才可以變回人,你聽的沒錯,那動靜就是我的同伴們在活動身體。”
祝析音:“那這間房?”怎麼日夜安靜如雞?
木床淡淡:“關愛老人,懂?”
話裡話外充斥着些微松死感,祝析音噗嗤笑出來,轉而問謝浮玉:“哥,據林楠所說,他們聽到天花闆傳來的聲音後便到大堂集合了,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萬一大部隊早早在櫃台邊集合好,明早豈不是又趕不上熱乎的粥。謹慎起見,這種場合,普通一點總是沒錯的。
謝浮玉于是和殷浔麻溜收拾了明天要用的工具,拎起鏟子走向門邊。
房門吱地打開,三人的身影高低錯落投射在一側牆面上,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大堂内寂靜無聲,頭頂卻叮鈴當啷,人聲鼎沸。
謝浮玉扶着牆壁走進大堂,稍不留神踢到什麼,耳畔落入一聲“哎呦”。
他輕眯起眼睛,循聲低頭,發現自己不小心踢到了其他玩家。兩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訝異對方為什麼一言不發。
謝浮玉:“......”怎麼感覺101還是格格不入,好像少了點什麼。
不等他理出頭緒,身後響起殷浔懶洋洋的嗓音,男生裝模作樣地靠過來,驚恐道:“阿郁,你怎麼不走了?是房頂上的東西殺進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