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淡灰蒙的自然光下,兩米多高的年輕柽柳孤獨地立在幼苗林邊緣,再往西一點就是荒蕪戈壁和漫漫黃沙。
尖細短促的樹枝肆意生長,非但沒有枯敗,反而透露出幾分勃勃生機。
謝浮玉探手摸了摸沖鋒衣内袋裡的紙條,朝那棵柽柳走去,三人圍繞着樹蹲下。
祝析音抻直胳膊比劃幾下,肯定道:“位置應該沒變,不過這樹好像比之前更粗壯些。”
細長而濃密的樹枝自頭頂垂落,壓向地面,稍不留神便容易紮着眼睛,她扯扯外套背後的帽子,裹住了腦袋。
戴上帽子後,視野明顯收窄,眼睛自動刨除掉左右兩側繁雜的枝葉,聚焦于柽柳本身。
少頃,謝浮玉微微眯眼,隐約覺得樹皮的紋路不太對勁。
“這裡,”他用鏟柄隔空點了點樹根,“這個地方是不是有一條不規則環線?”
柽柳的樹皮紋路通常呈縱向裂開,紋路較為粗糙,随着樹齡增長,裂紋會變得更加明顯,謝浮玉卻在一片蜿蜒的縱線中看到了一截橫線。
如果隻是小部分橫線,姑且還能解釋成自然風蝕的産物,但他面前的這段曲線朝兩端延伸,仿佛在樹幹另一面攏成了一個閉合的圓。
祝析音就蹲在他斜對面,她仔細看了看,發現果真如此。
“樹幹曾經折斷過。”殷浔起身,繞着樹走了一圈,最終在樹幹西側兩米遠的地方停下,“環線位置東高西低,且西側地面有刮痕,刮痕周圍還散落着一些斷枝,說明這棵柽柳是朝西倒下的。”
昨天傍晚,他們趕在日落前離開了幼苗林,沒人見過天黑後的柽柳,自然也無人知曉樹幹是怎麼折斷的,謝浮玉今晚想要驗證的線索恰是這棵樹。
“新生。”他仰頭看殷浔,“和木床一樣。”
死于黑暗,又複生于晨光熹微時,bonus紙條寓意的不是一遍遍死去,相反,它暗示了樹木的新生。
謝浮玉掃了眼身後的重陽木林,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在腦海中逐漸成型,“樹林裡的樹變少了。”
殷浔不置可否。
透光性增強意味着樹與樹之間的距離比第一天更大,穿越森林所耗時間縮短則表明,由西北轉向正西方向的這段林道也出現了某種變化。
樹林面積正在悄無聲息地縮減。
玩家卻因為前一天的意外,無暇顧及這點異常,所幸今早時間充裕,謝浮玉他們才能像第一天早上那樣循規蹈矩地穿越整片樹林。
“所以樹為什麼會少?”祝析音眺眼打量起幼苗林外的重陽木,思緒不知怎地飄回身旁的柽柳上。
謝浮玉也在看柽柳,聞言溫聲道:“很簡單,那些人和我們在做同樣的事情。”
那些人,殷浔率先反應過來,“外鄉人?”
謝浮玉嗯了聲,“村民帶着烏爾薩拉躲避外鄉人的追捕,而外鄉人當然不可能放棄烏爾薩拉。”
玩家和村民有共同的敵人,同時又和外鄉人有共同的目标。
“外鄉人一邊嘗試複刻烏爾薩拉,培植出新的神樹,一邊仍然試圖找出那棵真正的柽柳,從而得知寶藏的下落。”
神樹顯然比寶藏更重要,謝浮玉眸光微凝,外鄉人究竟想從柳安村中找到什麼東西呢?
“也許是長生不老藥?”殷浔抱臂站在樹下,朝柽柳努努嘴,漫不經心地說,“我願變成植物,每天死于日落時,假如神樹擁有某種起死回生的能力,那麼不斷死而複生的植物是不是達到了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新生隻是起點,外鄉人真正追求的寶藏很可能是永生。
他的猜測過于大膽,祝析音眨眨眼睛,問:“如果外鄉人和我們一樣,都在找烏爾薩拉,那種樹的目的是?”
橫豎這群外鄉人不講武德,大老遠闖進别人的地盤興風作浪,假設她也是外鄉人,在猜到烏爾薩拉可能化身重陽木隐藏進樹林後,應該會集結兄弟們推平樹林,逼對方現身。
現在這樣磨磨唧唧的,反倒像是人手不夠,而且還沒辦法搖人。
換而言之,火災後外鄉人也被困在了村中。
他們一邊驅使玩家種樹,一邊偷偷在樹林裡尋找烏爾薩拉。眼下樹木沒有大批量消失,說明即使是人為,造成這一切的人也不會很多。
謝浮玉用鏟子杵了兩下腳邊成捆的樹苗,問:“這些屬于什麼品種?”
祝析音說是重陽木。
奇了怪了,謝浮玉皺眉,想要培植柽柳卻不種柽柳,想要降低重陽木的數量卻在不斷地種植重陽木,外鄉人這麼矛盾的嗎?
“不對,不是外鄉人矛盾。”殷浔忽然打斷他,“主語錯了。”
想要柽柳而不希望看見重陽木的确實是外鄉人,但發布種樹任務的人是冒牌村長柳吉,也就是說,是柳吉要求他們種植重陽木。
謝浮玉按按眉心,“又是柳吉。”
事關烏爾薩拉,這個NPC怎麼看都和外鄉人不是一條心,簡直正得發邪,偏偏給玩家投喂邪惡營養液的人也是他。
“有沒有一種可能,”祝析音弱弱舉手,“柳吉把我們當成了外鄉人?”
謝浮玉應付NPC的借口是旅遊,如果外鄉人也是呢?
村民們把外鄉人當成真正的遊客,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卻沒想到對方回饋給這片土地的,是無盡的破壞與貪欲。
吃一塹長一智,大火之後,遊客身份在這裡已經行不通了,甚至有可能和兇殘的外鄉人畫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