柽柳本體被毀後,招待所相繼倒塌,破碎斷裂的木塊從高處墜落,掉入火海,經過一段時間的焚燒後析出數道透明的人影,飄向地面。
殷浔和謝浮玉躲在神像正對面的樓道裡,水泥砌築的牆體還算結實,與上方坍塌的木闆疊出一塊避難三角區。
坑底距離地面少說五六米深,現在樓梯無法使用,兩人朝祝析音揮了揮手,示意過他們的位置後,雙方面面相觑,都沒想到什麼好辦法。
“要不,”祝析音扯着嗓子喊,“我給你們砍一棵重陽木來——”
謝浮玉:“......”如果村子裡還有重陽木的話。
祝析音不信邪,噌地從地上爬起來,拎起手邊的鐵鏟毅然轉身,還沒邁開腿便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正西方向,繁茂蓊蔚的樹林盡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土地,火焰所經之處,焦土猶如沙海潮湧着散開,露出埋在地下的一具具白骨。
其上,金紅色的火光淩空浮動,形成一幅光幕,光幕籠罩之下,是一個個站立的人影。
每一副骨架都被一個人影踩在腳下,人影穿着粗布青衫,手持鐵鏟,赫然是柳安村的村民。
“祝、祝同學......”袁祺拍拍她的肩膀,聲音有點發顫,“你看咱們背後。”
袁祺是在大火燒起來不久後,突然被樹枝從樹林深處抛出來的,他一個屁股墩兒摔倒在祝析音面前,之後便一直跟着她。
聞言,祝析音怔然回首,招待所遺址上也飄蕩着一片人影,但礙于招待所和樹林之間的這段防火帶,兩邊百十來号人隻能遙遙相望。
歘——
餘光裡掠過一截黑褐色的樹枝,祝析音條件反射舉起了鐵鏟,卻見樹枝卷着兩人,動作輕柔地放到了地面上。
謝浮玉踉跄兩步站穩,才反應過來是誰把他和殷浔送回隊友身邊。
凹陷的坑洞裡,金身猝然爆開,黃金化作流淌的岩漿,迅速席卷了整個地下,而裝裹在金身内部的泥土則層層疊疊在金光四溢的河面上鋪開,然後仿佛細胞分裂一般,源源不斷地累積、膨脹,直至充盈了整座洞穴,形成一塊完整的、全新的土地。
一棵粗壯健碩的柽柳拔地而起,正緩緩收回樹枝,那些漂浮在半空的透明魂體像是被它吸引,猶如落葉栖息在了樹枝上。
今天沒有人死亡,但依舊有樹誕生。
謝浮玉清楚看見柽柳的樹幹底部刻着兩個字——
柳安。
是烏爾薩拉,它在熾烈滾燙的火海中完成了新生。
祝析音舉着鏟子,目光警惕,“哥,這棵樹怎麼辦?”
按照計劃,他們放火燒村,目的是解放所有困在樹裡的村民,現在村民都被放出來了,本該被夷為平地的村子卻又多出一棵柽柳,預想中的通道也還沒有出現,說明副本還未結束。
“這片土地上的樹永遠不會消亡。”謝浮玉語焉不詳,擡手按住她,自己邁步朝柽柳走近了些。
祝析音仍有點疑惑,瞥了眼殷浔,結果殷浔緊跟着謝浮玉走到了樹下。
謝浮玉擡頭,對着樹說:“你是烏爾薩拉。”
這是最後一次二選一的遊戲,即便眼前隻有一棵樹,但選項不是,他要在烏爾薩拉和柳吉之中做出選擇,這次扮演斯芬克斯的,是副本,也是烏爾薩拉本人。
話音剛落,柽柳樹幹一分為二,從樹洞中走出一人,面容清秀溫和,肖似年輕時的柳吉。
烏爾薩拉打量起面前相攜而立的兩個男生,眼底湧現出幾分老友重逢的欣慰。
頓了兩秒,他望着謝浮玉意味深長道:“你說的對,這片土地上的樹永遠不會消亡,新的輪回已經開始,獲得新生的人卻遠遠不止于我。”
說罷,烏爾薩拉擡起右手,對準正西方的重陽木林輕輕一點,火焰頓時竄向天空,無數魂體像得到了某種許可,越過防火帶,飛往柽柳身邊。
漆黑天幕被火光染上一抹璀璨赤色,視野漸漸變亮,謝浮玉原本還在琢磨烏爾薩拉的後半句話,此時也不由地被晝夜交替的瑰麗景象所吸引。
繁星沒入天際線,天頂濃稠如墨的黑正随着火焰的溫度緩緩消散。
謝浮玉忽覺手中一沉,他低下頭,看見自己手裡多出來一截木頭,長得跟燒火棍似的,放進背包裡應該剛好。
“我們出來了。”殷浔握着同款副本獎勵,用另一隻手碰了碰謝浮玉的臉,示意他往下看。
遠處,殘陽如火,橙紅霞光将天邊染成一片火海,他們好像站在某個小山包上,山下恰是殷浔邀請他出遊的那座村莊。
眼下已至日暮,村中炊煙袅袅,村口集結了一隊年輕人,領隊的舉着小旗子,正低聲訓斥一旁的男生。
謝浮玉眯眼,認出那人是和采風小組走散的袁祺。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殷浔側眸看他。
經此一遭,兩人旅遊的心思都有些淡了,謝浮玉剛好還有點事要問殷浔,想了想提議道:“上次還欠你一頓飯,擇日不如撞日?”
殷浔微怔,旋即低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