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玉頂着李麗瓊監視般的目光走向護士們的更衣間。
進門前他已經把副本可能設計出的惡趣味都想象了一遍,坦白而言,女裝甚至是裙裝,其實是最容易接受的一種。
畢竟無論男裝女裝都隻是衣服而已,用服裝給性别轄定範圍,譬如女性空乘的裙裝和高跟鞋,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普羅大衆施加在性别之上的标簽随着時間推移而不斷增長,猶如古樹盤根錯節的根系,劃分出每種性别固有的生存空間後又繼續朝土壤深處紮根,固化僵化以緻最終捆縛住自己。
思維定勢根深蒂固地種在每個人的大腦裡,謝浮玉拐出走廊,腳步蓦然一頓,忽然意識到自己關于護士服的推測也受到了思維慣性的影響。
NPC隻是把他分到了護士組,卻并未明說護士的性别。假設護士組有男有女,那麼相應地,醫生組應該也是如此。
性别匹配或許随機,但醫生和護士一定是這個副本中的兩個關鍵角色。
而且回轉鏡像屬于S級副本,作為承接回轉鏡像的療養院副本,難度必然維持在S級及以上。
NPC絕不止無名交警和護士長李麗瓊。
療養院,醫生,護士......謝浮玉推開更衣間大門,終于反應過來缺的那個角色是什麼。
病人。
療養院裡怎麼可能沒有病人?
醫生治病,護士查房,病人修養康複,謝浮玉輕眯起眼睛,隐隐對任務内容有了猜測。
啪嗒,他反手将門關好,借着換衣服的空當搜查起這間屋子。
更衣室面積有限,大小接近門診辦公室,從樓層和位置來看,原本很可能就是一間臨時問詢室。進門後,右手邊擺着一套白木桌椅,長桌正對面是落地衣架,上面整齊排列着十套護士服。
長袖長褲,左胸前的口袋邊别着兩支筆以及一張小巧别緻的銘牌,謝浮玉從左往右翻了翻,找到了刻有自己名字的淡銀色銘牌。
副本顯然根據玩家身材調整過衣服尺寸,謝浮玉拎起衣服比劃兩下,發現剛好能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
這次副本來得突然,他們出門時沒有背包,好在尊貴的保時捷車主殷浔日常響應綠色低碳的号召,從車裡扒拉出幾隻無紡布購物袋,否則謝浮玉早在下車前就該和烏爾薩拉送的圓木棍揮手告别了。
他把包裹着圓木棍的購物袋團巴團巴塞進沖鋒衣内袋,又将萊斯酒店掉落的紙折船和回轉鏡像世界獎勵他的那面化妝鏡,分别放入拉鍊兩側的密閉口袋中。
謝浮玉對着衣架邊的穿衣鏡仔細檢查過這身裝束,确認無誤後,重新回到一樓大廳。
同一時間,落後半步踏進廊橋的玩家正稀稀拉拉地走進療養院,李麗瓊闆着臉審視每個從她面前經過的人,将相同的話術反複告知。
謝浮玉和三男兩女擦肩而過,停在殷浔身旁時,他看見護士更衣間又進去了三個女生。
“醫生組包括我跟陸黎桉一共是四女八男。”殷浔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不過醫生更衣間能看到的信息更多,殷浔話音微頓,示意道,“你看那邊。”
謝浮玉循聲偏頭,瞥見靠近醫生更衣室的走廊北面還有一間屋子,房間大門緊閉,頂部門牌被摘去了文字标識,看着像個倉庫。
“剛才沒什麼人進來,她就一直盯着那裡看。”殷浔倚着牆低聲解釋,“表情很淡,不像是警惕,非要形容的話,反倒有點像......”
他思索片刻,似乎還是凝練失敗,隻好如實道:“像做菜時喜歡卡準每分每秒火候的那種廚子,在耐心等待下一個必要的步驟。”
按照殷浔的想法,如果玩家任務是照顧病人,那麼他們這些“醫生”“護士”穿戴整齊後,應該由李麗瓊領着去療養院内見任務對象。
但李麗瓊讓他覺得,在醫生護士們去見病人之前,還有一件事是必須的。
而且這件事意義重大,很可能和那間屋子有關,大概率關系到了玩家的生死。
聞言,謝浮玉移開目光,抿唇吐出一個字,“等。”
他們要等NPC的指示,而李麗瓊則在等所有醫生、護士就位。
沒過多久,最後一個護士扯正衣領離開更衣間,21名玩家至此全部到齊,謝浮玉跟着殷浔擠入人群,陸黎桉小步跟上,三人縮手縮腳站在隊伍末尾,聆聽護士長的教導。
護士長卻沿用了先前的開頭,掃視衆人幾眼,肅聲說:“你們來了。”
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不同于剛進門時那聲公式化的招呼,李麗瓊這次明顯更像一場無聲宣告,随着這句話落地,威脅所有人生命的重劍仿佛被一根透明細線緩緩懸起,大廳内倏然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淡了幾分。
NPC聞不到周圍充斥的恐懼,她伸手從白大褂的側袋裡摸出一本工作手冊,翻到其中某頁,開始點名。
21人被迫以這種方式記住了彼此的臉。
謝浮玉側眸,邊記人邊瞥瞥隊伍左側,戴着黑圓框眼鏡的新人女生叫楊璐,她左手邊隔着那位吊兒郎當的錫紙燙才是另一個新人。
男生名叫程嘉燃,經典韓式鍋蓋劉海配格子衫,瞧着仍有些拘謹,但比在大巴上那會兒已經好了很多,起碼能忍住半路撂挑子的沖動聽NPC介紹流程。
點名結束後,李麗瓊收起冊子,不疾不徐道:“療養院最近住進了幾位貴賓,根據本院的照護标準,每位貴賓至少單獨配有一位醫生和一名護士。”
“貴賓們暫時居住在三樓的VIP病房,待療養院後方的花園别墅修整完畢後會有專人将貴賓們轉移到那裡,屆時本院也會聘請高級護理照顧他們,在那之前,先由諸位服務這些尊貴的客人。”李麗瓊頓了頓繼續道,“我知道這次借調比較緊急,可能也打亂了部分人的工作安排,作為補償,我已經向院長請示過,諸位未來五天的工資将按照日薪的三倍發放,所以請務必用心服務好我們的每一位客人。”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李麗瓊話鋒一轉,大步走向北邊關着門的那間無名屋。
她把拇指貼到門把手上,指紋鎖應聲解開,大門砰地朝内回彈,露出一室幹淨敞亮。
謝浮玉透過門縫看到一排反光的氧氣罐,緊接着聽見李麗瓊說:“三樓貴賓情況特殊,諸位在工作期間必須确保工裝完好無損,這些氧氣罐也是工裝的一部分,上班時務必随身攜帶。”
換而言之,隻要他們在工作時間裡進入三樓,就必須穿着護士組或醫生組對應的服裝,并且佩戴氧氣罐。
穿工服其實很好理解,而刨除正常的要求,剩下那個多半與主線故事有關,謝浮玉從李麗瓊手中領走自己的那瓶氧氣,粗略研究了一番便依照指示背到背上。
透明的呼吸罩覆蓋住他下半張臉,謝浮玉調整了幾次鼻氧管的位置,始終感覺鼻腔裡毛毛的。
他皺眉打開呼吸閥,氧氣随着呼吸在導管内緩慢流通,氣味和幾年前爬雪山時吸的氧有點像,屬于隻能聞到鼻氧管的塑料味,堪稱薛定谔的吸氧。
療養院的設備甚至不如現代社會的氧氣瓶先進。
謝浮玉摸到閥門附近的連接管,發現這玩意兒擰得非常松,但凡有人趁他不注意從後伸手一扯,他的氧氣瓶就會悄咪咪漏氣。
謝浮玉嘗試把導管擰緊了一點,然而收效甚微,即便如此,他還是戳了戳殷浔,提醒對方适當搶救一下搖搖欲墜的氧氣導管,再順便傳話給陸黎桉。
與此同時,玩家穿戴氧氣瓶的間隙,李麗瓊補充了幾條工作注意事項,諸如客戶是上帝、一切都以上帝的意志為轉移之類,她并未透露出什麼有效信息,言辭井井有條,像一台程序精密的檢測儀器,謝浮玉猜測NPC興許還沒遇到能觸發新台詞的場景。
“三樓應該有線索。”殷浔屈指碰了碰他的手背,示意謝浮玉回神,兩人扣緊背後的氧氣瓶,彙入人群魚貫而出。
21人自發排成兩列縱隊,蹑手蹑腳跟在李麗瓊身後離開大廳,踏進一條通往療養院北面的長廊。
這條長廊與大廳外的那道廊橋有幾分相似,頭頂、腳下以及左右兩側都是透光的材質,謝浮玉低着頭,餘光不住打量起長廊外的景色。
灰撲撲霧蒙蒙的,猶如一團混沌包圍了整座療養院,霧霾比他們剛通過收費站那會兒更加嚴重,仿佛有人将化工廠的煙囪擡到療養院上空,自上而下朝地面傾倒污染物。
謝浮玉不由呼吸一滞,隐約意識到氧氣瓶的作用。
幾分鐘後,李麗瓊帶他們穿過長廊,乘上了前往三樓的電梯。奧特夫布萊斯不愧是隻服務于頂級富豪的私人療養院,電梯十分寬敞,塞完一個NPC和二十一名玩家後依然綽綽有餘,謝浮玉别過臉和牆面反光中的自己對視一眼,随後仰頭盯向電子顯示屏上逐漸放大的數字。
叮——
電梯門單側打開,隊伍蛄蛹着走出電梯。
護士長導遊似的一揚手,指指正對電梯的一面玻璃牆,“這邊是食堂,本院包食宿,早餐從早晨六點開始供應,諸位的工作時間是上午八點到中午十二點、下午一點到晚上六點,以及晚上七點半到九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