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第十三音到來,拂盡走夏的罪孽。從大中遠渡而來,再從海船上落地,已是滿目的金黃了。那年乘坐着龍魚到達焚音的時光倒是不覺得遠,不過是一睜一息,轉眼躍出水之時便已是焚音了。無了那等神奇物的加持,轉由人間海船前駛才知原來路途是這樣遙遠。
氿兒從港口向着前面走,尋音曲指向的下一件樂器就在這裡。滿目的金黃,夏的燥熱還在,但也僅剩不了多少了。一陣海風吹過,揚起了氿兒的發,同時揚起的還有氿兒眼前高低不一飄揚的各種彩旗。懸挂的旗子,或是風筝,散漫的在空中蕩着,不落;這裡是風的溫床。
在海船上氿兒就聽說到達這裡的船隻馬上就要封航了。因為風的緣故,在即将到來的九月,是這裡的放風月。不知從何而來的大風會從這裡開始聚集,然後散向各處,形成從洋流到達内陸的大風,到那時,無人再可到達這裡。
氿兒是第一次感受到左右交加的風的,從左來的風和從右來的風同時打在她的身上,形成風面,那種感覺她難以形容。大概就是風吹進了腦子吧。氿兒先找了一處旅店歇下,卷着落葉到處飛的風把葉子打到了旅店的房梁上,嗚嗚的風聲在這裡都沒停過。
好像也無心休息,氿兒背着琴推開門廊,走到了一個公共的大露台上,有小孩駕着一個木錐一樣的東西,牽着線,旁邊有一個木制的滑輪,線源源不斷的放出,遠處被風吹的紙風筝飛得老高。
旅店的老闆在這時到了露台上,一個身高挺拔,但五官又修福不整的大叔。他拿出煙袋,放些煙草就點火吃起來,露台上風很大,他吃着煙,散出的煙塵被風吹得回籠,把他嗆得一哆嗦。氿兒打量了他一眼,發現他咳嗽着在看自己,又慌忙點頭,撤回了眼。
那大叔咳了一陣,幹脆靠着露台邊的護欄又懶散的吃起煙來。風筝偶爾會遇上在風中淩亂的海鳥,卷上天的落葉毫無秩序的往天上沖。氿兒看見一隻将要撞上風筝的海鳥被風掀翻了翅膀已經馬上就要撞上了。那牽着風筝的小孩往一旁的大叔亂叫,叫他快阻止那鳥兒。
大叔還是吃着煙,煙塵被風散得到處都是,大片的白遮住了他一半的臉。他也沒答應小孩,也沒說話,就是在海鳥擦上風筝翼的時候翹了翹手指,那風筝和鳥就又被風吹着硬生生的隔開了。而後風還托着海鳥幫它展平了身姿,送它一路出了風口。
氿兒又看了一眼那個旅店的老闆大叔,不料又和他碰上了眼睛。氿兒剛要扳正頭,那大叔先一步走了。門内是老闆娘在喊,應該是在叫他。
氿兒又在露台上看了一會,後面人又多了幾個,終是餓了,也就進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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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老闆娘自己做的海蟹,肉很肥美,獨特的海味确實蠻讓不怎麼吃過海鮮的氿兒吃驚。老闆娘很熱情的人,笑得很熱心;氿兒心情很好。
這家旅店的一層是餐廳,餐廳旁邊種着幾棵桂樹。可能是天的原因,樹上的桂花開得蠻早,淡黃的小花朵朵開,香味四溢,被散進來的風一吹,把海味和花香攪合在了一起,别具一番享受的。
氿兒吃完就到那小院裡去看花了。和家鄉的木棉不一樣,桂花小小的确很香,也不醉人,就是淡淡的香,但卻長久。
氿兒久違的閉上了眼睛,坐在桂樹旁的石凳上放空,什麼都不再想,隻有鼻尖沁人心脾的花香。難得的惬意。
但或許是在黑暗中數十年培養起來的敏感直覺,氿兒總覺得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睜開眼,環視四周,餐廳裡的幾個客人還在吃着飯,老闆和老闆娘在另一邊的廚房忙活着,可能真是自己多慮了吧。
氿兒這樣想。
她又閉上眼睛,花香還沒聞一會呢,那種被人看着的感覺就又從黑暗裡傳來。她霎時睜眼,直直的對上了老闆大叔的眼睛,後者被發現了倒是毫不在意,自然的一轉頭就又去做别的事情了。然後氿兒就發現就連老闆娘也在偷偷的瞥她。不一會就和老闆大叔貼耳朵說些什麼去了。
氿兒有些疑惑,心想自己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嘛?摸摸臉又放下了,正心亂着,看到和白天在露台上看見的那個小孩手裡幾乎一模一樣的木椎,不同的是放在石凳旁邊這個木椎上雕了一朵花,要精細些。
氿兒拿起來,隻以為是那個小朋友的玩具罷,舉着木椎輕輕地甩甩,頂上沒有挂着風筝的線散出來了一些,恰巧從海邊吹來的風一直吹到了這裡,那随着氿兒甩動的線突然像發了瘋,旁邊的滑輪飛快的轉動起來,線追着風散了出去。
氿兒驚呆了,正想着怎麼才可以把它停下來,她就看見藏在桂花枝裡的一個淡黃色小光點飛出來,從她的眼前一閃而過。後面迎着一大股濃郁的桂花香。
再看向空中的那個小光點時,氿兒的手中的線正追着它。在它萦繞着餐廳飛了一圈之後,滿屋已經被桂花的香氣占領了。
然後,氿兒看見那線追上了小光點,觸碰到了它。她正愣神,廚房的大叔突然向她大喊:“把捕風網舉高!”
氿兒照做的把手中的木椎高舉起來。下一刻,那最頂上雕刻的花順着線飛了出去,直到網住了那個淡黃的光點,花苞合攏,随即又快速的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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氿兒還愣在原地,手中木椎的線已經收回來了,花停在頂上,和開始氿兒拿起的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頂上的那個花苞合攏了起來,證明剛剛的一切不是夢。
老闆娘陪笑着把還在餐廳吃飯的客人送走了,老闆去關了一層的門,随即兩人向着氿兒走過來。老闆一臉嚴肅,老闆娘則是一臉緊張,大叔把氿兒又按回了石凳上坐下,和老闆娘同時出聲:“你怎麼會用捕風網的!”
老闆大叔随即又問:“青玄女孩?”
氿兒總算聽到了一個自己明白的問題,蒙蒙的點頭說嗯。
“你看吧!我就說是她!”老闆娘在一旁很激動,随即又問氿兒:“枭大哥這些年去哪了呀姑娘!”
氿兒看向老闆娘,又是一臉懵。
“老太太你先别打岔!”大叔把老闆娘又推到自己身後,問氿兒道:“你怎會用肆風宗的捕風網。我陳凨當了這麼多年宗主,雖然現在風宗沒了,但上下的人可是一個不落的都記得的。”
“可沒有你這号人。何況你還是青玄的那個丫頭。”
氿兒此時大概就是和聽不懂人語的桂樹一樣的狀态,她完全聽不懂的看着二人,隻能從他們說的剝離出隻言片語來回答:“你們在說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确實是青玄花中族人,嗯……老闆娘您說的枭大哥我不認識;老闆你說的肆風宗我更是沒有聽聞。”
氿兒回答完沉默的閉了聲,看着面面相觑的兩人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隻聽得兩人小聲的對話:
老闆娘:“也是哦,這麼多年都不見老的,這小姑娘看年紀不大。”
老闆:“那不是她,肆風宗的事怎麼解釋?我這二十幾年來還是第一個又看到除了你我還為使用捕風網的人。”
老闆娘:“或許……是她的父母是我們宗門的?”
老闆大叔随即轉過頭又看向氿兒:“你父母叫甚名誰?”
氿兒回答他:“母親氿歌,字天。父親……”她剛想開口說自己沒有父親,但不知怎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名字。
“陳枭。”
——面前的兩人俱是瞪大了雙眼,一副驚吓狀。方才老闆娘說的枭大哥……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