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将脖子從窗口縮回來,開始收拾書包。
原寺靈被拽到辦公室門口訓話的時候,盛代因為比賽材料的事情久留在辦公室裡,表面上專注地聽着和他對接的老師說的注意事項,實際上腦子裡一直在處理外頭的聲音。
原寺靈被他們班語文老師大聲地訓斥,聲音時不時地就會從窗口漏進來。
“竟然敢背地裡辱罵老師,我教過你罵人麼?還是說你家教有問題??道歉!!!”
“我就不,你這個老巫婆。”
“!!!”
他們又一次從辦公室一起回去教室。
這次是盛代走在前面。
他想起在辦公室裡聽到的有什麼塑料斷掉的聲音,出于好奇,他側過半邊身子往後瞥了一眼,眼睛微微睜大。
原寺靈的手臂上赫然兩道紅彤彤的印子,看着就疼。
盛代從沒有因為表現不好挨過罰,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原寺靈這麼不懂事,明明隻要學乖一點就能避免受到這樣的懲罰。
就在他想到這時,原寺靈叫住了盛代。
“喂。”
時隔多年,他又一次主動和盛代說話了。
他們總是一起進進出出的,哪怕不知道對方名字,也該記住長相了。
“我真的腦子不正常嗎?”原寺靈問。
盛代看了他幾秒,轉回身,冷淡地說:“你隻是不招人喜歡。”
身後傳來了原寺靈的悶聲嘟囔:“這樣啊……”
盛代腳尖一頓。
難道這家夥傷心了?
他狐疑着,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原寺靈傷不傷心關他盛代什麼事,還是不要去招惹他為妙。
很快,時間來到了比賽那一天。因為是人生中第一次做主持人,盛代實在太過緊張,竟然忘記帶主持稿了,于是立馬折返回教室去拿。
路過十三班時,他的餘光很快捕捉到形單影隻坐在教室裡的人,而原寺靈正在用自動筆芯将一塊橡皮插成刺猬狀。
“喂。”盛代學着原寺靈的打招呼方式,第一次主動叫他,“你還不下去集合嗎?”
原寺靈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聞聲,擡起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眸望向盛代,接着,他用一種既不甘又委屈的聲音說:“他們不讓我下去。”
“怎麼回事……”
由于時間緊促,盛代根本顧慮不了太多,對着窗口火急火燎地道:“這種比賽當然是全班都得參加的啊!”
“啊?”原寺靈吃驚道:“真的嗎?全、全班都得去?!”
“當然了!”盛代說完,看了眼手表,“我該走了。你也趕緊下來!”
下一秒,原寺靈“倏”地起身,凳子發出兩聲挪動時的吭響。
他沖出教室緊跟在盛代身後,兩個人一起火速奔下樓。
“你們班的位置應該在那邊,你自己找一找,我得上台了。”盛代朝操場某個方位指了指,說完,扭頭匆匆瞥了眼喘着氣茫然地找着班級的人,懷着一絲對他能不能找到班級的擔心,轉身走向了舞台。
可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原寺靈上台。
十三班候場的時候,盛代下意識地尋找着原寺靈的身影,但沒有在那群人中找到他。
他一邊心想着“那家夥不會到現在還沒找到自己的班級吧”,一邊壓制住了一直在東張西望的行為。
當他上台有請十三班上場展示風采時,為了給某個迷路的小鬼指點迷津,他刻意将“十三班”這三個字咬得很重、很清晰。
可原寺靈依舊沒有現身。
盛代狐疑地走下台,目光在十三班上台時不停流轉。
他東找西找,最後捕捉到舞台之後,他們班的班主任掐着原寺靈的後頸把他帶回教學樓的身影。
盛代不禁眼神一凝。
他不明白。
隻是一場學校組織的娛樂比賽而已,為什麼不讓原寺靈上場。
而且更加諷刺的是,十三班最後還得了一等獎,這就好像在說:原寺靈就是多餘的。
轉天,盛代在校門口和原寺靈碰上了。
隻要雙方都兩手空空的情況下,盛代一般都是走在前面的那一個。被原寺靈叫住以後,盛代早就做好了被他質問“不是說全班都要參加的嗎”,但原寺靈卻沒有問似乎并不打算找他算賬,相反,他問了一個格外離譜的問題。
“聽說你昨天公布排名的時候當着全校的面哭了?”
“……”
很顯然,盛代是不會理會他這個問題的,不過這一次,他卻主動和原寺靈搭話了。
“你昨天沒上台嗎?”他問。
原寺靈愣了一下,怕是也沒想到盛代會和自己說話:“……嗯。”
天氣逐漸轉涼,換上校服外套後的他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乖學生一樣。
“為什麼沒上台?”
盛代等着他走過來,可原寺靈卻一直站在原地。過了半晌,原寺靈仰起臉沖他委婉一笑:“可能我不招人喜歡吧?”
“……”
盛代站在原地等了很久。
直到原寺靈問他:“你在等誰嗎?”
“?”
盛代皺眉,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喃喃自語:“你以為我在等誰啊。”
原寺靈好像聽懂他說話了,一路小跑到他身邊。
他們一起并肩進了教學樓,一起爬上樓梯,直到不得不各自進各自班級為止,盛代才姗姗來遲地說:“其實…你也不是全不招人喜歡。”
“什麼?”原寺靈像傻子似的看着他,連說出口的話也同樣像呆子會說出口的,竟一本正經地說:“太繞了。我聽不懂。”
真笨。
盛代不由地勾起嘴角,在原寺靈進教室前及時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法:“我的意思是說。會有人喜歡你的。”
今天和原寺靈說的這些話,并不意味着盛代想和原寺靈變成關系親近的朋友。
所以接下來,每當原寺靈自以為是地在走廊上和自己打招呼,盛代一如往常地無視了他。
是的,模範生和吵客終究不是一路人。
·
“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學生家裡着火啦?”
大年初一一大早,母親就将手機打開給他看——原來是班級群裡有個人發了段起大火的視頻。
“大過年家裡失火,也不知道是觸黴頭還是象征着紅紅火火。”父親說着笑,也打開手機浏覽班級裡的聊天記錄,想要找到着火那戶人家的學生的信息。
盛代對誰家起火不感興趣,隻管數着手頭厚厚一沓壓歲錢打算去買台筆記本電腦,抛開和那兩個表哥的競争關系,他還是挺喜歡他們家的,出手大方,每年紅包都包得特别大。
“诶,原寺靈。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很多次。”父親在一堆消息記錄中找着了家中起火的那個學生的名字。
盛代數錢的手一頓,他擡起頭,驚恐地問:“誰?!”
“不可能是你同學吧?”母親立刻變臉,嚴肅地問。
“……”盛代馬上條件反射地搖頭。
她這才松了口氣:“那就好。我知道他,特别煩,也不知道他家長怎麼教的。”
父親還在往下滑消息記錄,驚歎道:“好像是剛剛放完的煙花筒把塑料殼點着了,剛好在柴堆那邊,一下就着起來了。”
“人沒事吧?”母親這時候關切地問。
盛代豎起耳朵。
父親沉聲道:“家長離火源比較近,現在被送去醫院了。”
“那小孩呢?”母親又問。
父親“嘶”了聲,說:“跑的及時,沒事。”
聽到這裡,盛代才松了口氣。
但母親卻豎起眉頭道:“家裡起火也不知道把家長喊醒,真是沒良心的小孩。”
沒良心麼?
盛代的腦海中浮現出原寺靈的臉,默不作聲地低下頭。
“幸好他們家還有個大哥比較有用,過幾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到時候還能幫襯一下家裡。”父親說着,将手機熄屏。
“同一個娘,怎麼能生出兩個天差地别的小孩呢。”母親搖頭惋惜。
原寺靈和他哥并不是同一個母親。盛代知道這一點,卻不想說出口。
他深知自己的母親向來嘴下不留情,如果這時候告訴她原寺靈和他哥是同父異母,指不定要對原寺靈家指指點點說個沒完。
可見她非常不喜歡原寺靈。
經過這件事,至少盛代也可以明确一點:今後,他得離原寺靈遠遠的。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新學期開始後,他與原寺靈幾乎就沒什麼交集了。
也許是因為老師們知道了原寺靈的情況,現下都不再過問他的事情,在辦公室裡已經碰不到原寺靈了,隻有在路過他們教室的時候才能遠遠地看上他一眼。
隻是那一個學期才念到一半,原寺靈突然就轉學離開了南樟。
在小學的最後一年,每當盛代路過十三班,他都會下意識去看一眼原寺靈原先的座位,隻是那個座位已經被搬到了他們班的最後面,成了一張儲物桌。
真的消失不見了。
明明過了這麼久了,為什麼會忘不掉這個人呢。
天邊的夕陽,在放學後校廣播裡的《弟子規》音頻中漸漸沉落,盛代的影子越來越長,一想到原寺靈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的眸光一沉,竟從未感到如此孤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