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玥跟在宸貴妃的身後走在禦湖的林蔭路上,沉默了半晌,宸貴妃忽然輕笑一聲:“聽說前段時間,皇上和柔妃妹妹起了興緻,出宮微服私訪了。”
柳玥一滞,宸貴妃忽然提起這件事,難道拿清遠侯做文章?
“那日不過是皇上起了興緻,嫔妾隻是陪同罷了。”
宸貴妃轉過身,笑盈盈地看着柳玥,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映在她華貴高潔的臉上,隐隐讓人看不清表情。
“那妹妹還真是福運深厚啊,隻是無意陪同便能救了清遠侯的夫人,結下這麼份善緣,妹妹以後在宮中的路就更順暢了。”
柳玥抿了抿唇,“娘娘說笑了,嫔妾出身微末,實在不懂得如何與貴人打交道,更遑論得到清遠侯的助力呢?而且宮規嚴令後宮與前朝牽連,嫔妾當謹遵宮規。”
宸貴妃垂了垂眼眸:“柔妃,宮規是人定的,那麼人自然也可以改變它,尤其是當你坐到一定高位的時候。譬如你說你出身寒微,但你如今是正二品妃,枕頭風一吹,可比外面一些一品大員說話都管用。妹妹又何必妄自菲薄,或者說,”她微眯了眯眼睛:“你是在防着本宮?”
柳玥注視着宸貴妃,輕輕舒了口氣,笑了起來:“娘娘聰慧如斯,自然知道這宮中人人都得帶着面具過活,否則這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娘娘屢次找上門來想聽嫔妾的心裡話,自然要先拿出誠意來,畢竟嫔妾和娘娘并不算太相熟吧?”
宸貴妃低頭笑了笑,随即看着柳玥:“既然如此,那本宮就和柔妃說說心裡話,希望能與柔妃妹妹更親近些呢。說起來,也是些陳年舊事了,十二年前,當今聖上還是皇子時,皇權争鬥異常激烈。朝局不穩,有時候皇子遇刺也是常有的事兒。那年,黃河決堤,百姓流離失所,皇上被先帝派去治水赈災,路上遇到了伏擊。清遠侯當時是皇上的心腹,也是皇上唯一的依靠,原本應該和皇上同去。但因為一些未處理完的事務被皇上留在了京城。形勢危急,皇上的侍衛滿身是血來求救,清遠侯即刻就要前去,沒想到這時候清遠侯夫人失魂落魄地也來找清遠侯,說燈會上一個沒看住,小女兒被人擄走了。妹妹猜猜,清遠侯做了一個什麼選擇?”
不知道為什麼,柳玥聽到這裡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她頓了半天,聲音微微有些艱澀:“選擇了皇上。”
“沒錯,清遠侯選擇了皇上,等回京後,他發了瘋似的找小女兒,一直找到現在,十二年了,依舊渺無音訊。清遠侯夫人當天就得了瘋病,癡癡傻傻不能自理。即使皇上登基後,清遠侯府也沒煊赫熱鬧起來,反而處處彌漫着苦澀的藥味兒,滿是痛苦與壓抑。他們一家皆是從龍之功,兩個兒子也是人中龍鳳,然而眼看着就要而立之年,卻無人敢上門接親。自此清遠侯服雖然簡在帝心,但在這京城中活得宛如透明,讓人甚是唏噓。”
柳玥擰了下眉頭:“雖然丢了小女兒的确是件痛不欲生的事,但清遠侯府還有兩個兒子,怎會過得如此這般?”
宸貴妃歎了口氣,語氣中卻隐隐有些欽佩:“清遠侯愛妻如命,沈夫人每日活在憂懼痛苦中,他哪裡又能顧得了其他呢?”
柳玥不置可否:“既如此,那日便不該棄妻女于不顧啊?”
宸貴妃搖了搖頭:“先帝末年,心性大變,京城中從高官到走卒,無一不提着腦袋過日子,那時的清遠侯既然選擇了皇權争鬥,如果不一條路走到黑,怕是到頭來誰也護不住。”
柳玥微愣:“也就是說,清遠侯愛妻甚至越過了孩子?”
“正是。清遠侯為了尋回女兒,費盡心思,終于找到一絲線索,是江湖人所為。于是,他便利用朝廷的力量建立了明鏡司,監視各大江湖勢力。皇上重用他順勢讓他監察百官,于是,明鏡司短短五年的時間,便成了大景朝最有權勢的所在,也讓整個江湖都膽戰心驚呢。”
“這倒是······”話開了個頭兒,柳玥便不知該如何說了,以往在玄牝門中,她曾見過癡情的女子,為了男子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像清遠侯這般能為女子做到這般田地的倒是少之又少了。熾熱的情感是美,但就像夜空裡的煙花,柳玥感動卻不以為意,因為太短暫了,就這樣燃燒殆盡,似乎太吃虧。
然而,莫名地,她心裡又想起那日微服私訪時,瑞帝的反常,心裡微微有些亂。
“問世間情為何物?”宸貴妃深深歎了口氣,眼底竟流轉起一抹悲傷,随後黑亮的眼睛像蒙了層霧,缥缥缈缈的,像換了個人。
柳玥微愣了下,絲滑完全想不到,宸貴妃這樣的人竟然會為有情之人折服。那麼她心中是否也住了個有情人呢?或者無情人。這個人是皇上?看着似乎不太像,那如果不是皇上的話。
柳玥越想越吃驚,怪不得宸貴妃那日說她想要的從來不在這宮牆之内,莫非······
“妹妹在想什麼?”
柳玥一擡頭便看到宸貴妃此時眉眼彎彎,狹長的眼眸露出微微笑意,直看得人心裡毛毛的。
“想不到,貴妃娘娘也是性情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