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嶼把他抱在懷裡,眼淚止不住地淌。
“你……”阿伏兔的心情忽然有點複雜。
他握着明芪的胳膊,想把人拉開,指尖卻無端感觸到細微的彈動。
“讓開。”阿伏兔扒開明芪的制服,俯身伸出三指按在他的脖頸處。幾近于無的,極其細微的,但确實隐隐存在的脈搏。
“他還活着!”
這話宛如一道驚雷。
阿伏兔一把揪住文嶼,心髒怦怦直跳,“夜兔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死……”
對,夜兔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死,既然明芪的緻命傷都能偏着幾寸,那第七師團這麼多夜兔圍攻星海坊主,想來也不會人人都被精準取走性命。
阿伏兔的頭腦忽然冷靜了下來,是他被這突如其來慘烈的場景蒙蔽了。
可他沒有時間細看……
他轉頭看向文嶼,這個年輕的夜兔眼裡噙着淚,“你傷的重嗎?”
文嶼搖搖頭:“傷在腹部和背部,不礙事。”
“好。”阿伏兔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遞到他手裡,“逆着這個通道我們來時的路回去,第七師團的戰艦最底層,有我安排好的一些逃生艇。你開那個最大的……”
“夜兔不一定都死了,你仔細檢查一下,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副團長……”
“我不能跟你們一起……你記住要快,春雨的人都敢把南天門炸掉,說不定這裡也會爆炸,不管還有沒有人幸存,察覺苗頭不對,趕緊跑。”
文嶼攙扶着明芪點點頭,“那副團長,我們到時候在哪彙合?”
阿伏兔起身,在對方茫然的眼神下,語氣十分平靜,“不用彙合,你們就近找個星球養傷吧。”
瀕死的傷,哪怕是夜兔也無法在短時間内恢複,第七師團終究是折損了近90%的戰力。
“如果幸運的話,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在烙陽相遇。”
如果幸運的話……
…………
阿伏兔循着聲往前跑,已經分不清是空氣裡的血腥味還是自己喉管裡的鐵鏽味了。
大名鼎鼎的星海坊主,擁有足以與星球匹敵的力量,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他從來不懷疑神威的力量,如今的神威,或許已經足以超越鳳仙。
星海坊主在春雨竟有老朋友,那是否可以自作多情地認為,這麼多年,這個不稱職的父親一直在默默關注着自己的兒子。
那他為何,卻要參與到這派系之争來?
滿目瘡痍,人的屍骸、金屬的屍骸,透過破碎的舷窗,在宇宙中飄蕩。
阿伏兔透過春雨司令艦往外望去,數不清的追兵壓着鬼兵隊的艦隊射擊,交織成一片死亡的網格。
沒辦法,地球人自求多福吧。
他咬着牙繼續往前跑,終于在指揮室的拐角處捕捉到了一枚鮮紅的腳印。
是第七師團的靴子。
是神威。
那星海坊主在裡面嗎?
并沒有傳來打鬥聲,阿伏兔推開門,這不是指揮室。鋼闆在頭頂交錯成了肋骨狀的穹頂,無論是牆壁還是地面,都布滿了大片的凹痕。顯然已經經曆過一場戰鬥。
一道極深的裂口毫無征兆地切開了這個空間。
然後,一抹鮮亮的橘粉色占據了他所有視線。
是神威!
“團長……”阿伏兔感覺自己喉頭發緊,聲音十分幹澀。
隻是純粹下意識習慣性地叫了,他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是幹嘛?
來做幫手嗎?
他不想神威死,但也不是很想看神威弑父,所以這注定是個無解的環。
神威背對着站在裂縫的另一邊,筆挺的像一株青松,“阿伏兔,不想死的話就閉上嘴。”
他要獵殺的對象就在前面,可奔來的腳步聲讓他莫名停滞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穹頂之上,刺目的光把少年特有的清瘦骨相被雕琢得愈發鋒利。
阿伏兔臉上顯露些許疲憊,嗫嚅着:“我知道。”
“但是你過來一下好嗎?”
神威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轉過身來,他湛藍的大眼睛裡一片猩紅,臉上毫不掩飾的惡意沒有收回來,像隻蓄勢待發的鬣狗。
瘋狂而殘忍的鬣狗。
這樣的表情,阿伏兔十來年從未見過。
那隻年少時被父親打倒,匍匐在地苟延殘喘的幼犬,終于卸下了他的僞裝,又回到那個痛苦的雨天了。
兇的阿伏兔心尖發顫。
神威躍過裂縫,落在阿伏兔身前,他眼底的冷意瘆亮。
神威本以為阿伏兔會老生常談一些勸告的大道理,畢竟這人向來都愛這樣。
沒想到阿伏兔隻是摸了摸他的發尾,“那顆鲛珠,含在嘴裡,可以閉息三刻。”
他知道神威一直帶在身邊。
當時從烏龜那換來的鲛珠,阿伏兔回春雨查了查,才發現有這樣的功效,龍宮原住民本就來自星際,沉入地球的時間過長,或許連他們自己也忘了鲛珠的功效。
因為地球沒有宇宙的真空環境。
阿伏兔又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塞在神威手裡,“這是一把□□。我取了一部分鳳仙留在烙陽基地的逃生艇,備在春雨各大據點和第七師團的飛船上,你……團長……”
“第七師團……”阿伏兔垂下了眼。
他覺得自己已經在胡言亂語了,這種時候還說這事擾亂心神幹嘛。
神威愣怔了片刻,“我會給他們報仇的。”扭曲的表情變得異常認真。
“所以我必須得去!”必須打敗那個人。
阿伏兔說:“我知道。”
他從來沒有立場讓神威跟他避戰,夜兔是不會放棄自己盯上的獵物的,他隻是感覺有點無力,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歉疚。
真奇怪,阿伏兔想,他們父子間的恩怨并不是他造成的,為什麼他會歉疚呢?
“我會……額我是說我們會等……”
第七師團的夜兔沒有死絕,以他們的能力從春雨手下逃脫應該不成問題。他想說讓神威放心,但這種事也并不能很笃定。
神威盯着那眼圈微紅的琥珀色雙眼,沸騰的熱血仿佛被浸了冰塊,涼了一半,即使阿伏兔并沒有說任何挽留他的話。
他無端有些惱恨,惱恨自己也惱恨眼前這個人。
被人為勒令暫停的情緒忽得又在體内瘋長,像荊棘藤蔓一樣死死扭曲纏繞着心髒。
前路未知,生死未蔔。
既然如此,那誰也别想好過吧。
神威向前靠近一步,厲聲道:“你也不準死。”
倆人之間幾乎不留任何縫隙,阿伏兔甚至看清了神威臉上細細的絨毛。
神威的眼睛亮的吓人,“你等我,等我殺死他,我就……”
“就什麼?”阿伏兔沒聽清,微微彎了腰湊近。
可是那未盡的言語已經消失在神威唇齒間。
随之而來的,
是一個青澀柔軟的吻,撞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