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卓陽考完試便将校服外套脫下來搭肩上朝洗手間走去。
自從加入省隊沒日沒夜地訓練,他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文化課的知識。
原以為隻有體育鍛煉消耗體力,沒想到坐着做題也燒腦,他隻是稍微動了下腦筋,這會兒渾身都散發着燥熱。
男女洗手間中間有一排公用水龍頭,不用進到洗手間裡面去也能用水。
他傾身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捧水撲在淌滿汗液的面皮上,忽然隐約聽到旁邊傳來詭異的動靜。
他立刻擰上水龍頭,一動不動地豎起耳朵認真聽。
臉上的水流自然而然沿着他硬朗流暢的下颚線“啪嗒”滴到頸下嶙峋的鎖骨上。
他剛才沒有聽錯,确實有喑啞的低吟聲從旁邊傳來,聽起來像是失聲的女生在奮力呐喊。
他當即甩幹手上的水,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大步走去。
接着猛然刹住了腳步。
頭頂牌子上的女廁标志赫然在目。
他一個男生進女廁所實在不妥,任誰見了都會笑掉大牙。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環顧四周。
一來是看周圍有沒有能進去查看情況的女生,二來是看周圍有沒有看到他站在女廁所前這一幕的人。
都沒有。
但女廁裡的呼救聲也停止了。
他皺了皺眉,陷入沉思。
—
談雲淼叫了許久都沒人應聲,瀕臨絕望。
現在是飯點,大家都在用餐,急着解決生理需求的人早在剛下課時就來過廁所了。
她一開始打的主意就是錯峰,唯恐自己因為動作慢如樹懶而耽誤别人的時間。
誰能想到雨天返潮,像是房子漏雨了一樣,地面上全是水。
清潔工阿姨下班前拖了一次地,也擺放了“小心地滑”的警示牌,架不住氣象帶來的災難。
她進來時還特意留了個心眼,蹑手蹑腳,不敢放松警惕,本以為順利上完廁所就是成功渡劫,不想蹲下時腳跟無意間踩到了褲腳,提褲子時略微一扯就将自己掀了個底朝天。
十六中建校三十年,從來沒有重修過基礎設施,廁所還是老舊的通槽式設計,連沖水都是整條溝槽一起沖。
她失足踩進蓄着淡黃色尿液的淺槽裡,細嫩的小腿被尖利的槽沿擦破了皮,纖柔的小臂撞在分隔廁位的牆磚上,尾椎也重重磕了一下,痛得她蹙緊了眉。
此時此刻,她整個人狼狽地卡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裡,由于摔倒時的姿勢過于扭曲,即便是她抓住了手杖也沒有辦法借力站起。
更何況這個季節空氣潮濕,地面上的水擦一層馬上蒙一層,手杖底端和地面的摩擦力幾乎為零,一施力就打滑。
她坐在陰濕髒污的地磚上,四面是撲鼻的惡臭,臀下是粘膩的潮濕和刺骨的冰冷,肢體的疼痛深入骨髓,不由在求生欲的驅使下拼命呼救。
她分明依稀聽見外面有人放水,可水聲隻短暫出現了片刻就消失了。
來的人沒注意到她聲如蚊蚋的呼救,洗完手就走了吧。
或許等去食堂吃飯的那批人回來她便能得救,可她腦海中電光火石間閃過一念,茫然回想起早晨上學時兩名女生的随口議論。
可以想見自己掉進茅坑的糗事一旦傳出,會衍生出多少個供人戲谑嘲弄的版本。
那種出于本能的譏嘲比故意為之地挑逗更能刺痛她的自尊。
估計也沒有人願意扶她起來。
她現在身上髒得跟夜宿橋洞裡的乞丐一樣,臭烘烘的,跟她接觸無疑會染上相同的氣味。
連談書珩都有輕微的潔癖,更别說其他人了。
談書珩給她送飯時不見她的蹤迹,定會四處尋找,三不知能猜到她在哪。
可他一個男生,要他進女廁所救她,也有損他的顔面吧。
談雲淼這樣想着,不由心灰意冷,不再做無謂的掙紮。
就在這時,女廁所的門口傳來穩健有力的腳步聲。
談雲淼心下一驚,渾身不自覺地一顫,内心既渴望獲救,又羞于以此刻狼狽的模樣見人,一時五味雜陳。
學生們結伴上廁所通常有說有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鮮有不出聲的。
保潔阿姨來打掃衛生則會帶着一堆工具,必然會發出水桶或拖把落地的聲響。
可見這個腳步隻是某一個人的。
談雲淼癱坐在地上,視野範圍僅是眼前的方寸之地。
聽着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她垂眸安慰自己:一個人還好,沒人作證不會傳播太廣,而且女孩子一般都比較善良,大概率不會宣揚。
然而下一秒,她蓦地睜圓了杏眼。
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先露出一個腦袋的形狀。
光是從入口照進來的,影子在背光的這側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腦袋的影子有鋸齒狀的毛邊,一看就是茂密的發茬。
他們十六中有把頭發理成闆寸的女生嗎?
還沒等她深想,影子的主人冷不丁出現在了她面前。
少年居高臨下望着她,高大挺拔的身影将她嬌小的身軀完全籠罩,狹長的眼眸裡目光犀利,在她身上上下逡巡,像是冰冷的機器在通過紅外線掃描判斷她的境遇。
他的面孔英俊得令她忘卻呼吸。
一瞬間,一幀幀零星的畫面飛快從她腦海中閃過。
風急天高,蒲草搖曳,苔痕爬上雨幕中青灰色的墓碑。
少年陡然出沒,慵懶地拎走了錯放在碑前的線香和紙錢。
“抱歉,上錯墳了。”他冷淡低沉的嗓音很快在呼嘯的風聲中隐匿。
炸響的鞭炮釋放出道道電光,騰起滾滾白煙,白煙飄散後竟出現了少年落寞的背影。
談雲淼一眼認出來人正是清明祭祖時她在墓地見到的少年,回憶中的面孔與現實重疊。
少年伸出遒勁修長的五指,惜字如金地對她說道:“手給我。”
談雲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眨了眨眼,目光瞟向他骨節分明的手,确認并非自己幻聽後才禮貌地将髒手縮回相對來說幹淨的袖籠,連同整條胳膊都遞給了他。
少年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下驟然一緊,心跳不由加快。
可他攥住她的手腕後并沒有立即拉她,反倒“啧”了一聲。
談雲淼當即緊張地想他是不是忽然發現她現在又髒又臭,起了嫌棄的心思,不願幫忙。
正當她不知所措,少年倏地擡起長腿邁上廁位前的台階,彎下腰來,直接将雙手插在她腋下将她摟了起來。
剛才的遲疑應當是看到了一旁的手杖,想到她的腿可能無法用力,索性沒讓她自己使一分力氣,周到至極。
近距離的接觸本就令談雲淼心猿意馬,他又僅用短短兩秒就考慮到了連她本人都忽略的問題,怎能不令她怦然心動?
談雲淼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臉頰正滾燙地發着燒,思維慢了半拍。
一聲“謝謝”還未出口,少年就把她的手杖塞進她的掌心,旋即從容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校服外套系在她纖細的腰間,扯着袖子向兩邊拉緊,在她腹前挽出一個結。
談雲淼感受到腰間的束縛,心跳如雷地低頭,心神還沒從他手上的動作收回,他已氣定神閑地在她面前轉身蹲下。
“上來,背你去醫務室。”
他一上來就用命令的口吻剝奪了她選擇的餘地。